回到市易司衙门，林默将面见安乐郡主的经过，删减了那些微妙细节后，向瑾瑜做了例行禀报。瑾瑜听后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多言，似乎对顾晚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
林默很快投入到市易司繁忙的筹建工作中。新部门百事待兴，人员调配、章程制定、与户部及各路商贾的接洽，千头万绪。他凭借现代管理经验和在临江练就的手腕，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原本对他这个“幸进”商贾有些轻视的户部老吏，也不得不收起几分轻视。
然而，静思园那位郡主最后那句看似随意的话，却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送，还是不送？
送，恐惹来非议，被新帝猜忌他与前朝长公主过从甚密。
不送，又似乎显得自己过于怯懦，而且……内心深处，他对那位即使跌落尘埃也依旧光芒夺目的女子，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怜悯？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林默在衙门处理公务至深夜，腹中饥饿，便让随从去街口买些吃食。随从回来时，除了热腾腾的胡饼，还带回一个消息：近日京城忽有一股来自南方的“时疫”（实为流行性风寒），虽不致命，但染上后发热咳嗽，颇折磨人，连宫中也有数人病倒，太医院正加紧配制方药。
林默心中一动。他想起顾晚那日略显单薄的衣衫和窗边吹来的冷风。静思园地处偏僻，条件想必不如从前，若是染上风寒……
他立刻起身，走到衙门外专门辟出的一间小灶房——这是他为了方便试验一些新配方而设的。他让人取来生姜、红糖、红枣，又加入了几味葛老头曾教过的、有驱寒发汗功效的寻常草药，亲自守着炉火，熬煮起来。
他没有选择那些珍贵的药材，以免引人注目。只是用最普通、最常见的东西，熬了一罐浓浓的红糖姜枣茶，又特意多加了几片生姜，辣意十足。
熬好后，他将姜茶倒入一个干净的陶罐，用棉布包裹好以保温。次日清晨，他带着这罐姜茶，再次来到了静思园。
守卫查验无误后放行。依旧是那名老太监引路。
顾晚仍在临水阁楼，今日气色似乎比上次更差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偶尔以绢帕掩口，发出几声压抑的轻咳。
见到林默，她有些意外，凤眸微挑：“林主事今日前来，又有何指教？”
林默躬身行礼，将手中包裹的陶罐奉上：“下官听闻近日京中有时疫流行，偶感风寒者众。静思园地处清幽，恐湿气较重。下官……熬了一罐驱寒的姜茶，聊表心意，望郡主保重贵体。”
顾晚愣住了。她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土气的陶罐，又看看面前神色诚恳、不带丝毫谄媚的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预想过林默可能会送来一些精巧的玩物、珍贵的补品，甚至可能是新帝的又一次试探……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罐……姜茶？
老太监上前接过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辛辣带着丝丝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顾晚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老太监会意，将陶罐放在榻边小几上，便躬身退下。
阁楼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林默，”顾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是什么意思？怜悯本宫？还是替你那新主子，来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
林默抬起头，目光坦然：“下官不敢。郡主于下官，曾有知遇之恩（指专供契约，虽为控制，亦算‘遇’）。如今郡主身体不适，下官略尽绵薄之力，仅此而己。此乃下官个人心意，与陛下无关。”
“个人心意？”顾晚重复着这西个字，凤眸紧紧盯着林默，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林默坦然回视，眼神清澈，并无躲闪。
良久，顾晚忽然伸手，拿起旁边温着的茶杯，将里面原本的茶水泼掉，然后亲自拿起陶罐，倒了小半杯热气腾腾的姜茶。辛辣的气息更加浓郁。
她端着茶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那褐红色的茶汤，缓缓道：“本宫自幼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琼浆玉液没见过？却从未有人……给本宫送过一碗姜茶。”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然后，在林默的注视下，她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小口地喝了下去。
辛辣的味道让她微微蹙了蹙眉，但随即，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放下茶杯，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淡淡道：“味道……尚可。你有心了。”
“郡主喜欢便好。”林默心中莫名一松。
“回去吧。”顾晚重新拿起书卷，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市易司事务繁忙，不必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
“是，下官告退。”林默行礼退出。
走出阁楼，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他不知道这碗姜茶是否能驱散她身体的寒意，更不知道是否能触动她冰封的心湖。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开始不一样了。
而阁楼内，顾晚放下书卷，目光再次落在那罐普通的姜茶上，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温热的罐壁，凤眸之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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