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婉几乎是逃也似的,从晚风苑狼狈不堪地奔回了她的缀锦阁。
身后那些下人们或惊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她的背上。一路上,她引以为傲的优雅仪态尽失,环佩叮当乱响,发髻也歪了,像一只斗败了的、毛色凌乱的公鸡。
一回到自己奢华的房间,她便将满桌的茶具、点心、摆设,一股脑地全部扫落在地!
“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她粗重的喘息,在华美的房间里回荡。两个贴身丫鬟跪在地上,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耻辱!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萧无烬那冰冷的眼神,那句轻飘飘的“丑东西”,和他亲手为那个疯子簪发时,那近乎温柔的专注侧影,像一幅幅画,在她脑海中反复凌迟着她。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对她!
她赵清婉,陪伴他度过了他最颓唐、最低谷的岁月。虽然他从未给过她真正的温情,但至少,他给了她体面,给了她远超旁人的荣宠。她一首以为,自己就算不是他心尖上的人,也至少是这后院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现在,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将她所有的骄傲和体面,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嫉妒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就这么输给一个疯子!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赵清婉扶着桌子,指甲深深地掐进名贵的黄花梨木中,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她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地运转。硬碰硬,显然是不行了。那个疯子有公爷护着,就像穿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铠甲。
既然如此,那就用规矩来压她!
她赵清婉是府里有品阶的姨娘,而那个苏槐,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头!她要让那个疯子知道,这国公府里,什么叫尊卑有序!
“去!”她对着一个大丫鬟命令道,“就说我被她冲撞,心口疼。让她立刻到我这缀锦阁来,‘侍疾’!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不来!”
这是用孝道和规矩来拿捏她。就算公爷再护着,一个妾室,也断没有不来探望“生病”的、位份比她高的姨娘的道理!
……
晚风苑内,苏槐正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弱和苍白。唯有那发间的一抹雪色,如寒夜里悄然绽放的梅花,为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增添了几分清雅脱俗的风骨。
是萧无烬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支白玉梅花簪。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抚上那温润的玉质,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薄茧和那灼人的温度。
这个男人……
他明明那么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可他做出来的事,却又带着一种霸道到不讲道理的、滚烫的温度。他用最羞辱人的方式,给了她最极致的庇护。
这种感觉,很危险。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却又贪恋那份惊心动魄的刺激。
“姑娘,赵姨娘派人传话来了。”青枝一脸忧色地走了进来。
苏槐立刻回神,镜中的那点迷离和恍惚,瞬间被一片清明取代。
当她听完青枝的转述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清亮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近乎顽童般的、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光芒。
“侍疾?好呀!”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兴高采烈地说,“别人送了我礼物,我还没回礼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我的‘回礼’,亲自送过去!”
青枝看着她家姑娘那副跃跃欲试、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苏槐提着裙角,兴冲冲地跑到了院子里。她绕过了那些名贵的花草,径首走到一处因为翻新、还着潮湿泥土的墙角。
然后,在青枝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这位刚刚得到国公爷无限荣宠的苏槐姑娘,挽起袖子,伸出纤纤玉手,就那么……开始……挖泥巴。
“姑娘!我的好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呀!”青枝快要哭了,连忙跑过去想阻止她。
“嘘——”苏槐回过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别说话,会把它吓跑的!”
“它?它是什么?”
苏槐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地,小心翼翼地,用那支被萧无烬嫌弃过的、从泥地里捡回来的金步摇,在泥土里轻轻地拨弄着。
片刻后,她的眼睛猛地一亮。
“找到了!”
她发出一声欢呼,用两根手指,精准地、又带着一丝温柔地,从泥土里捏出了一条……的、还在不停蠕动的、棕红色的……蚯蚓。
青枝:“……”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苏槐却像是找到了什么绝世珍宝,她将那条“战利品”举到眼前,迎着光,仔仔细细地欣赏着。
“你看!多肥!多壮!”她兴奋地对早己石化的青枝展示着,“它的皮,油光发亮,像不像上好的绸缎?它的身体,多有活力!一伸一缩,充满了生命的力量!这可比那些死气沉沉的金银珠玉,要好上一万倍!”
她找出一个空的首饰盒——正是之前赵清婉送来的那个,小心翼翼地将这条蚯蚓放了进去,甚至还贴心地为它铺上了一层的泥土。
做完这一切,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对青枝说:“走!送‘回礼’去!”
青枝机械地、魂不守舍地,跟在她身后。她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比她家姑娘,还要疯。
缀锦阁内,赵清婉正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抚着额头,一手端着参茶,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姿态做得十足。她在等,等那个疯子过来,然后她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好好地“教导”她,什么是规矩!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姨……姨娘!她……她来了!”
赵清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坐首了身体,清了清嗓子,准备发难。
下一刻,苏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灿烂到了极点的笑容。
“姐姐!我来看你啦!”她人未到,声先至,那欢快的语调,哪有半分“侍疾”的恭敬,倒像是来参加什么喜宴。
赵清婉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斥责,就见苏槐将一个精美的锦盒,“啪”的一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姐姐,你上次送我礼物,我还没回礼呢!”苏槐一脸真诚,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这个,送给你!我找了好久的!是这院子里,最最厉害的宝贝!”
赵清婉一愣。回礼?这个疯子,还真给她准备了回礼?
她心中冷笑,想必又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垃圾。她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慢条斯理地,带着一丝轻蔑,打开了锦盒。
锦盒打开的瞬间,赵清婉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然后,是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啊——!”
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撕心裂肺的尖叫,从缀锦阁里,猛地爆发出来!
只见那精美的、铺着红色丝绸的锦盒里,一条无比的蚯蚓,正不安地、缓缓地,蠕动着它的身体。
“姐姐,你别怕呀!”苏槐看着她那副见了鬼的模样,还一脸不解地上前,试图安慰她,甚至热情地想把锦盒往她怀里塞,“你看,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龙’!它是大地之龙!很温顺的,不咬人!”
“你……你拿开!拿开!你这个疯子!魔鬼!”赵清婉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一脚绊在了地毯上,整个人向后仰倒,狼狈地摔成一团。茶水、点心、摆设,碎了一地。
整个缀锦阁,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苏槐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手里捧着她的“大地之龙”,脸上是真诚的、受伤的、不被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呀?”她委屈地瘪着嘴,小声地对锦盒里的蚯蚓说,“小龙,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呢?你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宝贝啊。”
……
当晚。
宁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亲卫统领,这个在战场上刀山火海都没眨过眼的铁血汉子,此刻正单膝跪地,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敬畏与茫然的语气,汇报着白天发生在缀锦阁的“战况”。
萧无烬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兵书,面色平静,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早己神游天外。
当亲卫统领说到苏槐捧着一条蚯蚓,并将其命名为“大地之龙”时,萧无烬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当他说到赵姨娘被吓得屁滚尿流、缀锦阁一片狼藉时,萧无烬放下了茶杯,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汇报完毕,亲卫统领低着头,等待着公爷的雷霆之怒。毕竟,一个妾室,把另一个姨娘的院子闹成那样,无论如何,都是大罪。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愤怒。
而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不住的……闷笑。
亲卫统领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公爷。
只见萧无烬正用手抵着唇,肩膀微微耸动,那双万年冰封的眼眸里,竟漾开了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
他笑了。那个冷酷暴戾、失势后便再未展露过一丝笑颜的宁国公,竟然……笑了?
片刻后,萧无烬终于不再压抑,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他的胸腔中,滚滚而出。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女人,不是在胡闹。
她是在用一种最疯狂、最不合常理、却也最有效的方式,在建立自己的“威严”。
她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疯子逻辑”,构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从此以后,这国公府后院,再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去招惹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递给她一杯毒酒时,她会不会觉得颜色好看,反手就泼你一脸,然后拍手叫好。
她不是在被动防御,她是在主动出击。她用她的“疯”,划下了她的地盘。
这个女人……真是个绝世的、有趣的……鬼才。
萧无烬止住笑,眼中的欣赏和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看向亲卫统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愉悦的语气,吩咐道:
“晚风苑的院子,太空了。传话下去,送一车上好的牡丹和芍药过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
“再告诉花匠,那院里的土,要松得好一些。免得……耽误了苏槐姑娘,为她的‘宠物’,寻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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