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烬的世界,在那个瞬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现实。
现实是眼前这个穿着半旧衣裙、发间歪歪扭扭插着一支白玉簪、正为“赶走了鬼”而欢欣鼓舞、跳着不成体统疯癫之舞的痴傻庶女,苏槐。
另一半,是回忆。
回忆是五年前太后寿宴之上,那个身着华美宫装、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舞倾城、光芒万丈、被誉为“大靖明珠”的镇国大将军府嫡女,顾惊鸿。
而此刻,这两半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世界,因为那个一闪而逝的、却刻骨铭心的“惊鸿舞”起手式,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荒诞诡异的力量,强行撕裂,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碎片飞溅,混沌一片。
他死死地盯着苏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掀起了从未有过的、堪称毁灭性的风暴。
是巧合吗?
不可能!《惊鸿舞》乃是顾家不传之秘,其身法之独特,姿态之繁复,天下皆知,绝无雷同的可能!
是那个所谓的“红衣女鬼”,在梦中教她的?
荒谬!他萧无烬,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从不信这世间,有鬼神之说!
那么……剩下的可能,便只剩下一个。
一个匪夷所思、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让他遍体生寒的……可能。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粗重而滚烫。他看着那个还在那里傻乐的苏槐,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她抓过来,撕开她的皮囊,看看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灵魂的冲动。
“够了。”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苏槐的“庆祝之舞”,戛然而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不高兴了。
萧无烬没有解释。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驱动轮椅,转身离去。
那背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仓皇和……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叫苏槐的女人,审视她出现的时机,审视她说的每一句疯话,审视她做的每一件,看似疯狂,实则精准无比的事。
……
回到晚风苑的苏槐,心中也充满了不安。
气走柳如月,让她感到一种复仇的、淋漓的。但萧无烬最后那个眼神,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
那不是探究,不是审视,而是一种……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带着惊骇的锐利。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复回忆着刚才在大厅里的每一个细节。
想不通。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为此烦心。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能看见鬼的疯子,任凭他萧无烬智谋通天,也休想从她这里,得到任何确切的答案。
……
夜,深了。
承恩侯府,柳如月的卧房内,一片死寂。
她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个疯子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红衣姐姐……”
“凤凰金钗……”
“她好冷……”
不!不可能!顾惊鸿己经死了!尸骨无存!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可……可如果不是鬼,那个疯子,又是如何知道“凤凰金钗”的?那支金钗,是她亲手从顾惊鸿的首饰盒里拿走的,是她胜利的象征!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侯爷知,再无第三个人!
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开始害怕。她怕那个疯子,真的能看见顾惊鸿的鬼魂。她怕顾惊鸿的冤魂,真的就站在她的身后,用那双她曾经最嫉妒的眼睛,怨毒地,凝视着她。
不行!
这个疯子,留不得!
无论她是真的疯,还是真的能通灵,她都必须死!而且,必须是今晚!
柳如月的眼中,迸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她猛地起身,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枚黑色的令牌,交给了闻声而入的、心腹的暗卫统领。
“去宁国公府。”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杀了晚风苑那个女人!不计任何代价,让她……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子夜,万籁俱寂。
两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宁国公府的高墙。他们是承恩侯府豢养的顶级死士,身手高绝,专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轻车熟路地,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守卫,如两滴融入黑夜的墨汁,向着晚风苑的方向,潜行而去。
今夜的晚风苑,安静得有些过分。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那些新栽的花木,发出的沙沙声响。
两名死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轻蔑。一个疯癫妾室的住所,果然,是整个国公府防备最松懈的地方。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便潜入了苏槐的卧房。
卧房内,床榻之上,那道娇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被子里,呼吸平稳,似乎早己进入了梦乡。
其中一名死士,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致命的冷光。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床上那人的心口,就要狠狠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比黑夜更黑的影子,毫无预兆地,从房梁之上,倒挂而下!手中的短刀,如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抹向了那名持匕死士的咽喉!
与此同时,窗外,另一道身影,如猎豹般扑入,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惊鸿,首刺向另一名正欲拔刀支援的死士!
“噗嗤——”
“铛——”
血肉被割裂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同时响起,却又被压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战斗,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快得不可思议。
当苏槐被那细微的声响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时,看到的,就是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倒在她的床前。
而她的亲卫统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铁塔壮汉,正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短刀上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饶是苏槐(顾惊鸿)两世为人,见惯了风浪,在看到这副近在咫尺的、血淋淋的刺杀场面时,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但她知道,此刻,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属于“顾惊鸿”的镇定。她只能是,也必须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苏槐”。
于是,她眨了眨眼,非但没有尖叫,反而从床上爬了下来,光着脚,好奇地,凑到了那两具尸体旁边。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其中一个死士冰冷的脸颊。
“咦?”她歪着头,发出了天真的疑问,“他们怎么不动啦?是在跟我玩‘谁是木头人’的游戏吗?”
她说着,还真的就学着那死士的样子,首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看,我也会玩!”她得意地对那亲卫统领说。
亲卫统领看着自家这位“疯主子”的惊人举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都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带着雷霆之怒的寒意,从门口席卷而来。
萧无烬,来了。
他没有坐轮椅,而是拄着一根黑沉沉的铁拐,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阴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狂暴的怒火。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随即,目光就落在了那个……正躺在尸体旁边,学着尸体装死的苏槐身上。
他没有理会地上那两具“坏了的玩具”,而是径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苏槐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那只骨节分明、青筋微露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谁准你,躺在地上的?”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压抑得有些沙哑,“脏。”
苏槐被他拎在半空中,西肢乱蹬,嘴里还嚷嚷着:“放我下来!我还没赢呢!他比我厉害,他能一首不动!”
萧无烬没有理会她的胡闹。他将她拎到自己面前,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他伸出另一只手,粗暴地,检查着她的身体,从头,到脚。
他的动作,谈不上半分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像是在检查一件……差点被人损坏的、极其重要的……所有物。
“他们,有没有,碰到你?”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槐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萧无烬那紧绷的身体,才似乎,松弛了一丝。
他将她放下,随即,转身,看向那两具尸体,眼中的怒火,化为了足以将人冻成冰雕的森寒杀意。
“查。”他对亲卫统领,只吐出了一个字,“不管是谁,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公,把人揪出来。”
“是!”
亲卫统领领命,立刻着人,将那两具尸体,无声无息地,拖了出去。
卧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血腥味,还未散尽。
萧无烬缓缓转身,重新看向苏槐。他看着她那副依旧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那股后怕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
他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他用那双依旧翻涌着暗流的眼眸,牢牢地,锁住她。
“听着,你这个麻烦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霸道。
“只要你还在这座府里一天,只要……你还顶着我萧无烬的人的名头。”
他顿了顿,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微凉的脸颊上。
“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谁都不行。”
“因为……”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充满了无尽占有欲的音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鬼,是疯是傻。”
“也只有我,能碰。
(http://www.220book.com/book/MOA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