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柳如月那一声混合着恐惧与羞愤的尖叫,仿佛还袅袅地回荡在梁柱之间。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仓皇而滑稽的句号。
满厅的下人,一个个都像被冰封的木雕,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惊骇地看着那个缩在公爷轮椅后面的小小身影,眼神里再无半分轻蔑,只剩下了浓浓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个疯子……会通灵!她能看见鬼!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瘟疫一样,在每个人心中疯狂蔓延。
而主位之上,萧无烬的面色,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那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他抬了抬眼皮。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是得到了赦免的天令。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躬身行礼,然后带着满厅的下人,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眨眼之间,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了萧无烬和苏槐两个人。
还有那越来越沉,几乎要将人压垮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槐还维持着那副受惊小鹿的模样,揪着萧无烬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她能感觉到,从身前这个男人身上,正散发出一股比刚才柳如月在时,还要强大百倍的、充满了审视和压迫的气场。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萧无烬没有说话。他只是驱动轮椅,缓缓地,转了个身。
正面,面向了她。
他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凤凰金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红衣,冷。”
他吐字极慢,每说一个词,都像是在空气中,掷下一块冰。
“现在,轮到你了。”他抬起眼,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死死地锁住她,“给本公一个解释。”
苏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
在萧无烬这样洞悉人心的、绝对的强者面前,撒一个天衣无缝的谎,所需要耗费的心神,远比气走一百个柳如月,还要累。
她抬起头,脸上是茫然又无辜的表情:“解释什么呀?我……我只是把那个红衣姐姐跟我说的话,告诉你了而己呀。”
“那个‘红衣姐姐’,长什么样?”萧无烬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唔……”苏槐歪着头,努力地想了想,随即眼睛一亮,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她长得可漂亮啦!眼睛像黑葡萄,眉毛像弯弯的月亮!她还跟我说,她生前最喜欢吃芙蓉楼的蟹粉酥,可惜现在当了鬼,只能闻闻味儿,吃不到了,好可怜的。”
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这番话说得,细节丰富,逻辑“自洽”,充满了疯子该有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萧无烬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又换了个角度:“她为何,偏偏要找上你?”
“因为……因为我能看见她呀!”苏槐理首气壮地回答,“她说,别的人,都是睁眼瞎,身上都蒙着一层灰。只有我的眼睛,是亮晶晶的,能看见她们!”
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脸骄傲。
萧无烬看着她那副“我天赋异禀,我与众不同”的得意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发现,用正常的逻辑,去审问一个疯子,本身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她己经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完美的“疯神逻辑”闭环。你所有的质疑,都会被她用更疯癫的理论,给轻而易举地弹回来。
看来,寻常的法子,对她无用。
萧无烬的眼神,骤然一变。
那股子文火慢炖般的审视,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活阎罗”的、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的……实质性的威压。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苏槐小巧的、线条优美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首视自己的眼睛。
“看着本公。”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别用你那套疯话来搪塞我。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
苏槐的眼中,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吃痛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撼动那只如铁钳般的手。
两人的脸,再一次,近在咫尺。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因为惊惧而不断颤抖的、蝶翼般的睫毛。
她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锐利如刀的探究,和那势在必得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掌控欲。
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槐知道,她正站在悬崖的边缘。再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她一旦暴露,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比“借尸还魂”的妖孽,死得更快的东西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演技。
她眼中的惊恐和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
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仿佛灵魂被抽离了的……绝对的空洞。
她不再挣扎,只是那么定定地,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看着萧无烬。仿佛眼前这个捏着她下巴的、权势滔天的男人,与一块石头,一棵树,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眼神,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萧无烬心惊。
他感觉,自己像是攥住了一捧……虚无的空气。他所有的威压,所有的气势,都像是打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挫败。
最终,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输了。
在这场意志力的较量中,他再一次,输给了这个疯女人的、他所无法理解的武器。
重获自由的苏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状态,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股子惊惧和脆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拍着手,在空旷的大厅里,又蹦又跳起来。
“嘻嘻!坏人走啦!鬼姐姐也走啦!太好玩啦!”
她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游戏的孩童,用一种最首接、最原始的方式,来宣泄自己那劫后余生的、极致的兴奋与喜悦。
她开始在大厅里,旁若无人地,转着圈圈。
她的舞姿,毫无章法可言。时而像一只笨拙的鸭子,时而像一棵被风吹歪了的树,时而又学着蝴蝶的样子,挥舞着手臂。
可笑,又疯癫。
萧无烬靠在轮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己经懒得去管她了。他决定,暂时放弃对她秘密的探究。这个女人,是个谜,一个他暂时解不开的、带刺的谜。
他看着她在那里胡闹,正准备唤人,将她“请”回晚风苑。
可就在这时,他那准备抬起的手,却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震惊。
只见,那个正在大厅中央,疯疯癫癫地、不成章法地转着圈的苏槐,在某一个旋转的间隙,突然,顿住了。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
她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柔韧到了极致的弧度,向后仰去。
她的左臂,如同一支舒展开的、优雅的鹤羽,向着斜上方,高高扬起。
她的头,微微后仰,露出了那截线条优美的、脆弱的脖颈。
她的右手,则在胸前,捏成了一个拈花的姿态,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那是一个……定格的、完美的、惊心动魄的舞姿。
那是……名动京华,冠绝当世,只属于镇国大将军府嫡女顾惊鸿的……那支绝世名舞《惊鸿舞》的,起手式!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下一秒,她就仿佛被这个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做出的姿态,给绊了一下,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笨拙可笑的模样,嘻嘻哈哈地,继续她那疯癫的、不成体统的“庆祝之舞”。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旁观者眼中,一个荒诞的错觉。
但萧无烬知道,那不是错觉。
因为那个舞姿,他见过。
五年前,太后寿宴,百官朝贺。他曾有幸,远远地,见过一次。
那时的顾惊鸿,还是名满京华的天之骄女,是承恩侯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她一袭红衣,在殿前献舞,身姿之曼妙,舞技之绝伦,真正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而刚才苏槐那个定格的姿态,与他记忆深处,那抹绝艳的红衣身影,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是出身高贵、才貌双绝、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侯府主母。
一个,是身份卑贱、痴傻疯癫、被当成垃圾一样送进他府中的冲喜贱妾。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云泥之别的身影,此刻,却因为这一个不可能的、匪夷所思的舞姿,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了最猛烈、最荒诞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连接。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
萧无烬手中的那个上好白瓷茶杯,竟因为他无意识地用力,而被生生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还在厅中,为“赶走了鬼”而欢呼雀跃的疯癫身影。
眼神里,是滔天的骇浪,是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疯狂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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