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的空气，仿佛在“去请公爷”这西个字落下的瞬间，便被彻底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粘稠而漫长。
赵姨娘停止了哭泣，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充满了怨毒的期待。萧若兰端坐在椅子上，努力维持着管家的威严，但微微发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满屋子的下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纷纷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能当场变成一根柱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闹剧的最终审判者，即将登场。而他的裁决，将决定不止两个女人的命运，更会为这座国公府中，那看不见的权力天平，添上最重的一枚砝码。
唯一的例外，是苏槐。
她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在众人度秒如年的等待中，她己经将手中的柳条小兔子，编好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她举起自己的杰作，对着光，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是那种孩童对自己手工作品最纯粹的、傻乎乎的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赵姨娘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下人恭敬又带着十二分颤抖的通报声。
“公爷驾到——！”
这一声，如同投入油锅里的冰水，让整个听雨轩瞬间炸开了。
所有人，包括上首的萧若兰和赵姨娘，都触电般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忙跪伏在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恭迎公爷！”
请安的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在众人的叩拜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听雨轩的门口。
萧无烬没有坐轮椅。
他只是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墨色常服，负手而立，一步一步，沉稳地，踏入了这间挤满了惶恐与算计的屋子。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不疾不徐，却带着千钧之重。
他那张俊美如天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道从眉骨延伸至脸颊的旧日伤疤，在午后的阳光下，非但不显狰狞，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属于战神的威慑。
他一进来，整个屋子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猛兽，缓缓地在跪了一地的人身上扫过。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唯一还安然坐着、并且正举着一只柳条兔子，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傻笑的身影上。
萧无烬的眼神，在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上，停留了不足半息的时间，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在主位上坐下，端起静姑不知何时己经悄然奉上的新茶，轻轻地吹了吹浮沫，这才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开口问道：
“本公不过是出府办了些事，怎么一回来，府里就这么热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萧若兰深吸一口气，作为府内的管家，她知道，此时必须由她先开口。
“回公爷，”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正而沉痛，“是赵姨娘……方才在花园池边，不慎失足落水，险些……险些酿成大祸。而赵姨娘指认，是……是苏主子，将她推下去的。”
说完，她立刻给赵姨娘使了个眼色。
赵姨娘心领神会，立刻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伏在地上，用一种肝肠寸断的哭腔，悲声泣诉：“公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好心好意，陪着苏妹妹去池边赏鱼，谁知……谁知她竟突然起了歹心，趁妾身不备，从背后下此毒手！若非下人们救得及时，妾身今日……今日就再也见不到公爷了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肩膀一耸一耸，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将一个受尽了委屈和惊吓的小妾，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无烬静静地听着，手中端着茶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比一个妾室的生死哭诉，要有趣得多。
等赵姨娘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理会哭得梨花带雨的赵姨娘，也没有看一脸正气的萧若兰，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的“被告”。
“苏槐。”
他叫了她的名字。
满屋子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槐听到有人叫她，茫然地抬起头。她看着高坐之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有些害怕，往椅子里缩了缩。
“公爷，”她小声地回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柳条兔子。
“抬起头来，”萧无烬的语气依旧平淡，“告诉本公，发生了什么。”
苏槐闻言，乖乖地抬起了头。她看着萧无烬，又看了看旁边还在抽泣的赵姨娘，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困惑和不解。
她似乎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过了好半天，才用一种告状的语气，委委屈屈地说道：“公爷，那条鱼，它……它会眨眼睛！它对我眨眼睛，笑话我！”
此言一出，赵姨娘的哭声，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萧若兰的嘴角，更是狠狠一抽。
疯了，这绝对是疯了！在公爷面前，她竟然还在说她那条见鬼的鱼！
萧无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甚至还追问了一句，语气认真得仿佛在审理一桩惊天大案。
“哦？那条鱼，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姨娘和萧若兰的心上，把她们砸得头晕眼花，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公爷……公爷竟然顺着这个疯子的话问下去了？他难道不应该厉声喝斥，让她说重点吗？
苏槐见公爷似乎对自己的发现很感兴趣，顿时来了精神。她放下手里的兔子，站起身，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是红色的！很大，很肥！它就躲在花花的下面，偷偷地看我，然后，它就……它就……”她努力地挤了挤自己的右眼，做出了一个滑稽又可笑的眨眼动作，“它就这样，对我眨眼睛！”
“后来呢？”萧无烬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后来，我就很生气呀！它笑话我，我就要抓住它！可是我抓不到，然后赵姐姐就说，她去帮我抓！”苏槐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赵姐姐是好人，她一下子就跳进水里去抓鱼了！可是她好像也没抓到，还哭了……”
她说着说着，又看向赵姨娘，关切地问道：“姐姐，你别哭了，是不是因为鱼太滑了，没抓住呀？没关系，我们明天再去抓，好不好？”
这番“证词”，简首是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将赵姨娘的“失足落水”，描绘成了一场“为妹妹出头、英勇捕鱼”的感人事迹。
赵姨娘听完，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好人？她还是个好人？她都快被这个疯子气死了！
“公爷！”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道，“您不要信她胡言！她是在装疯卖傻！她根本就是蓄意谋害！”
萧无D烬终于将目光，从苏槐的身上，缓缓地移到了赵姨娘的脸上。
那一瞬间，赵姨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住了，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
“你的意思是，”萧无D烬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凌，没有一丝温度，“本公的妾室，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像个泼妇一样，在池塘里哭嚎打滚，仪态尽失，不是因为她自己德行有亏，而是被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给推进去的？”
他这番话，看似在问询，实则，己经是在定罪了。
他完全无视了“推人”这个核心指控，反而将重点，放在了赵姨娘的“仪态”和“德行”上。
赵姨娘瞬间懵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无D烬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他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茶叶，用一种宣判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赵氏，身为妾室，不思恭顺贤良，反而因些许小事，在府中大声喧哗，惊扰不宁。更是不顾体面，自行落水，败坏我宁国公府的门风。”
“来人。”
“属下在！”门外的亲卫立刻应声而入。
“传本公的令，赵姨娘品行不端，举止失仪，着禁足于‘静思苑’一个月，闭门思过。将《女诫》抄写二十遍，何时抄完，何时再出来。”
这个裁决，如同晴天霹雳，将赵姨娘彻底劈傻了。
禁足？抄书？
她明明是被害者，怎么反倒成了被惩罚的人？
公爷他……他竟然真的为了一个疯子，偏袒到了如此地步！
“公爷！冤枉啊公爷！”赵姨娘还想挣扎。
萧无D烬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拖下去。”
“是！”
亲卫立刻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哭天抢地、彻底崩溃的赵姨娘，拖出了听雨轩。
萧若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知道，这一局，她输得一败涂地。
萧无D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管家，”他淡淡地说道，“府中内务，你似乎是越管越回去了。看来，是该找个人，替你分担分担了。”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萧若兰吓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处理完这两个人，萧无烬才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还愣在原地的苏槐面前，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还带着一丝茫然和傻气的眼睛。
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对她说了一句：
“池塘风大，水也凉。”
“以后，离池塘远点。”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了听雨轩，只留下满屋子被他雷霆手段震慑得噤若寒蝉的下人，和那个……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柳条兔子，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胜利弧度的“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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