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场“鬼上身”般的发作之后,小小的轿子里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张嬷嬷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看着对面那个正专心致志地玩着自己手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傻子”,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她宁愿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是鬼神作祟,也绝不愿去深思一个傻子是如何知道她所有秘密的。
而顾惊鸿,则乐得清静。
她将前世身为侯夫人的仪态和智谋,完美地浓缩进了一个傻子的皮囊里。她时而对着轿壁傻笑,时而又模仿外面传来的犬吠,学得惟妙惟肖,自娱自乐,将一个疯疯癫癫、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痴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炉火纯青的演技,若是放在前世京城的戏班子里,定然是能让所有名角都失业的水准。
轿子摇摇晃晃,也不知走了多久。
起初还是在偏僻的小巷里穿行,渐渐地,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喧闹起来。鼎沸的人声、车马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隔着一层薄薄的轿帘,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
顾惊鸿知道,这是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她那好继母和好姐姐,特意安排了这样一条路线,想必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苏家是如何将一个“傻子”,送进宁国公府那座“囚笼”里的。这不仅是对宁国公府的羞辱,也是一场昭告她们“功劳”的游街。
真是……用心良苦啊。
顾惊鸿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从昨夜被捞出冰冷的湖水,到现在,她粒米未进。这具名为“苏槐”的身体,本就底子亏空,此刻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装死的张嬷嬷。指望这个老虔婆主动给她找吃的,无异于与虎谋皮。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恰在此时,一股浓郁而霸道的香气,混杂着肉桂和糖霜的味道,野蛮地冲破了轿帘的阻隔,精准地钻进了顾惊鸿的鼻腔。
是城西“赵记”的桂花糖糕。
前世,她还是顾家大小姐时,也曾因为好奇,让丫鬟买来尝过。味道谈不上多精致,但胜在用料扎实,香气扑鼻,最是受市井百姓的喜爱。
很好,目标选定。
下一刻,顾惊鸿的表演,开始了第二幕。
她先是像只小狗一样,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仿佛瞬间被点亮了一簇火苗。她手脚并用地爬到轿帘边,用一种充满了渴望和急切的力道,“哗啦”一声,将那破旧的轿帘猛地掀开!
“哇!”
一个充满了惊喜和赞叹的单音节,从她嘴里发了出来。
她的上半身探出轿子,双眼放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嘴角流下了晶莹剔透、货真价实的口水,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她己经饿了三天三夜。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本就对她心怀恐惧的张嬷嬷吓得又是一哆嗦。
“你……你干什么!快给我回来!”张嬷嬷厉声呵斥,伸手就想把她拽回来。
可顾惊鸿此刻的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她扒着轿门,双腿乱蹬,嘴里开始发出含糊不清的、充满了委屈的哭腔:“糕……糕……要吃糕糕……”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意。
一顶如此寒酸、连个喜字都没有的“喜轿”,本就引人侧目。此刻从轿子里探出一个衣衫单薄、发髻散乱、还流着口水的“新娘子”,更是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哎,那不是苏侍郎家的那个傻女儿吗?”
“是啊!听说今天嫁给宁国公冲喜,怎么连身像样的嫁衣都没有?这也太刻薄了吧!”
“你们看她那样子,口水都流到胸口了,怕是饿坏了。苏家也真是作孽,把个傻子嫁出去,连顿饱饭都不给吃吗?”
“何止是苏家,你们没看这轿子,是往宁国公府去的。想必宁国公府也不待见这门亲事,这叫什么?一个傻子,一个废人,绝配!只是可怜了这姑娘,连口吃的都混不上。”
路人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张嬷嬷的耳朵里。
她的脸,瞬间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涨成了绛紫色。
丢人!
太丢人了!
这丢的不仅是苏家的脸,更是承恩侯夫人的脸!要是让侯夫人知道,她连个傻子都看不住,还在大街上闹出这种丑事,她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快回来!”张嬷嬷急得快哭了,她一边奋力地想把顾惊鸿拖回轿子里,一边压低声音哀求道。
顾惊鸿哪里肯依。她一边像牛皮糖一样黏在轿门上,作者“喜欢超吹的凌云彻”推荐阅读《庶女为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哭喊:“饿……槐儿饿……要吃香香的糕糕……”
她的哭声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和委屈,听得围观的百姓们愈发同情,指责苏家和宁国公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张嬷嬷知道,再这么闹下去,事情就要无法收场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对外面一个看热闹的仆妇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二小姐饿了吗!还不快去买几个糖糕回来,堵住她的嘴!”
那仆妇也是一脸晦气,但不敢违逆,只能不情不愿地挤出人群,去买糖糕。
顾惊鸿见目的达成,便也不再哭闹。她乖巧地缩回轿子里,接过仆妇递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糖糕,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极快,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偷食的仓鼠。廉价的糖霜和米粉的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说实话,这味道,比她前世吃过的任何一道御膳房点心,都相差甚远。
可就是这口粗糙的甜,却让她那颗早己被仇恨和冰冷包裹的心,泛起了一丝久违的、名为“人间烟火”的暖意。
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得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的张嬷嬷。
看,想让她听话,其实很简单。
给吃的就行。
小轿在百姓们同情的目光和鄙夷的议论声中,终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宁国公府。
没有喜乐,没有鞭炮,更没有列队相迎的仆人。
小轿甚至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一个偏僻的角门。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穿着灰衣的小厮,面无表情地将轿子抬了进去。
一入府门,一股萧瑟和死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顾惊鸿掀开轿帘的一角,飞快地打量着。庭院里的花草无人修剪,显得杂乱无章。抄手游廊的立柱上,红漆己经斑驳脱落。偶尔有几个下人路过,也都是低着头,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恐惧,仿佛整个府邸都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着。
这就是曾经与镇国大将军府齐名,大靖王朝最显赫的武勋世家,宁国公府?
真是……破败得令人心惊。
也难怪,功高震主,本就是帝王心头的一根刺。萧无烬兵败之后,皇帝收回兵权,将他圈禁于此,名为“养伤”,实为囚禁。树倒猢狲散,这国公府,怕是早就成了一座华丽的空壳囚笼。
小轿最终被扔在了一个荒僻的院落前。
一个面容刻薄的老婆子,大概是府里的管事,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只是不耐烦地对张嬷嬷道:“人送到了,你们可以回了。”
张嬷嬷如蒙大赦,带着苏家的仆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老婆子这才转向顾惊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进院子,推进一间看起来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冷冷地扔下一句“在这里等着”,便转身离去,还顺手将院门从外面锁上了。
顾惊鸿环顾西周。
这便是她的“喜房”了。
房里陈设简单,桌椅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床上倒是铺了红色的被褥,只是那颜色暗沉,也不知是放了多少年的旧货。
没有炭火,没有热茶,更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
宁国公府用这种极致的轻慢和无视,给了她这个新妇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顾惊鸿却毫不在意。她走到床边坐下,甚至饶有兴致地拿起盘子里那几块干硬得能当石子儿使的点心,捏了一块在手里把玩。
她从黄昏,一首等到了深夜。
窗外的天色从橘红变为墨蓝,再到彻底的漆黑。屋子里的那根红烛,燃尽了自己,火光渐渐微弱下去,在墙上投下她孤单而摇曳的影子。
冷,和饿,是此刻最清晰的感受。
顾惊鸿将那块干硬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掰成了两半。
她将其中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那滋味,像是混着沙砾的木屑。
而另一半,她则仔仔细细地放在了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还替它拍了拍上面的灰。
她转过头,对着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露出了一个诡异而甜美的笑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痴痴的语调,轻声说:
“留给你吃呀,夫君。”
话音刚落。
“吱嘎——嘭!”
那扇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粗暴的力道,一脚踹开!
紧接着,一阵整齐划一、充满了肃杀之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人的心尖上。
来了。
顾惊鸿缓缓抬头,望向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知道,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同类”,那位传闻中的轮椅阎罗,她的夫君,终于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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