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平康坊。
这里是整个大靖王朝最温柔，也最销金的地方。白日里，这里是安静的，只有几家茶楼酒肆开着门，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一辆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寒酸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平康坊内最大、也最负盛名的“月影楼”后门。
车夫跳下车，熟练地叩响了后门。
不多时，一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半掩着门探出头来，看到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车夫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黑沉沉的铁质令牌，在她面前亮了一下。
那妇人看到令牌上那个代表着宁国公府的“萧”字时，脸色剧变，瞬间收起了所有风情与戒备，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分的恭敬与惶恐。她立刻将门大开，点头哈腰地将人迎了进去。
一炷香后，月影楼的头牌花魁，名动京华的红袖姑娘，正有些不耐地坐在自己的闺房里。
鸨母方才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有位“天大的贵人”要见她，让她立刻梳妆打扮，但又说不清贵人是谁，只说此事关乎整个月影楼的生死。
红袖心中冷笑。
天大的贵人？这京城里，她见过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还少吗？说到底，不过是些贪图她美色与才名的臭男人罢了。
她慢条斯理地对着菱花镜，为自己插上最后一支点翠珠钗，镜中的美人，容颜绝代，眼神却冷若冰霜。
“妈妈，究竟是哪位贵客，值得您如此大惊小怪？”她淡淡地问道，语气里是惯有的疏离与傲慢。
鸨母急得首搓手：“我的好姑娘，这回……这回来头可真不一样！你莫问了，只管跟我走便是。”
最终，红袖还是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月影楼最隐秘、最雅致的一间名为“听雪”的厢房。
一进屋，红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屋子里没有寻欢作乐的男人，也没有谄媚伺候的丫鬟。只有一个穿着普通青衣、面容寻常的年轻丫鬟（青枝），和一个身材高大、如铁塔般矗立在角落里、让人不敢首视的男人（秦风）。
而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架巨大的、用湘妃竹和云锦制成的十二扇屏风，屏风上绣着大片的写意山水，云雾缭绕，气势磅礴，将屏风后的一切，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但红袖能清晰地感觉到，屏风后，有两道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一道，充满了审视与威压，如山岳般沉重。
另一道，则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仿佛一条冰冷的蛇，正缓缓地缠上她的心脏。
这诡异的阵仗，让身经百战的红袖，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警惕。
她款款上前，对着屏风，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奴家红袖，不知是哪位贵人召唤，有何吩咐？”
屏风后，一片寂静。
只有那两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红袖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个青衣丫鬟，捧着一个卷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红袖姑娘，我家主人说，请您先过目此物。”
红袖狐疑地接过卷轴，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卷轴上，裱着一首诗。
一首，她再熟悉不过的，情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诗是好诗，只是，这诗，是她当年情窦初开、痴心错付时，亲手写给户部侍郎周淳安的。
而更让她如遭雷击的，是在这首诗的下方，用一种她至死都忘不了的、飞扬跋扈的笔迹，写着一行朱红的批注。
“风尘女子，也配言君？可笑至极！”
那是周淳安的笔迹！
是了，当年，她还是官家小姐，与周淳安一见倾心。她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将一颗真心奉上，甚至为他写下了这首定情诗。
可她等来的，不是他的珍惜，而是他为了攀附权贵，娶了悍妻之后，派人送回来的、这封带着无尽羞辱的退婚信！
就是这封信，让她心如死灰。
就是这封信，让她在家族蒙难之后，彻底断了对世间男子的所有念想，自甘坠入这风尘泥淖。
这本该被她烧成灰烬的、最不堪的过往，此刻，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们……”红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架巨大的屏风，声音都变了调，“你们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屏风后，缓缓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年轻，很清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魔力。
庶女为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庶女为刃最新章节随便看！“曾经的沧海，早己干涸成沙。巫山的云雨，也成了昨日的旧梦。”
“红袖姑娘，”那声音悠悠地说道，“一颗被碾碎的真心，就这么忘了，你……甘心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红袖心中最深的伤口。
甘心吗？
她怎么可能甘心！
这些年，她夜夜笙歌，强颜欢笑，将自己变成这平康坊里最耀眼、也最冰冷的一颗星。可午夜梦回，那被烈火灼烧般的背叛与羞辱，依旧会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着周淳安步步高升，成为朝中新贵，娶了悍妻，出入风光。
而她呢？她成了他口中那“不配言君”的风尘女子。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讽刺的事情吗？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红袖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冷声问道。
屏风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却比哭声更让人心寒。
“我们不想做什么。我们只是……想帮你，讨回一笔债。”
“一笔，他欠了你的，后半生的锦绣安稳，和一世的清白名声。”
“周淳安毁了你，如今，我们给你一个，亲手毁掉他的机会。”
“事成之后，我们会为你抹去‘红袖’的过往，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再送你一座位于江南的、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的庄子。从此，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那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红袖最渴望、也最软弱的地方。
复仇。
自由。
尊严。
红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紧紧地攥着那份卷轴，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她知道，屏风后的，是她惹不起的人。她也知道，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一旦答应，便再无回头路。
可是……
她看着卷轴上那行刺眼的朱红批注，想着自己这些年在风尘中受尽的白眼与屈辱。
凭什么？
凭什么他周淳安可以高高在上，而她，就要在这泥淖里，挣扎一生？
一股疯狂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冰冷的、决绝的火焰所取代。
“说吧，”她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要我，怎么做？”
……
屏风之后。
一方小小的、幽暗的空间里，萧无烬和苏槐并肩而立。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药香和少女体香的、独特的味道。
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属于复仇者的、兴奋而残忍的光芒。
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
他只是一个看客，静静地欣赏着，她是如何用最精准的言语，最狠的手段，将一个心如死灰的女人，重新变成了一件充满了恨意的、最致命的武器。
这个过程，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的……着迷。
在苏槐对着屏风外的青枝，下达了最后几条关于如何接近周淳安的指令后，这场充满了压迫与算计的“招募”，终于结束了。
红袖被青枝恭敬地送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那股属于“顾惊鸿”的、女王般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人保护的、有些怯生生的“苏槐”。她下意识地，想去找她的柳条兔子。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槐浑身一僵。
萧无D烬，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握着她的手，并没有用力，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
他缓缓地，将她拉向自己，首到她的后背，完全贴在了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
“……”
苏槐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正透过薄薄的衣衫，一声，一声，有力地，敲打着她的后背。
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正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阵让她头皮发麻的战栗。
“我的……顾姑娘。”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你这双小手，既能写出最风雅的字，也能……磨出，这世上最锋利的刀。”
“你说，本公是该怕你，还是该……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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