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苏暖心中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
“底牌?”苏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失望与疲惫,“你把数十万人的性命,当作你自保的底牌?”
“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又如何去顾及别人的性命?”阿青的回答冷静而坦然,她轻轻抚摸着弟弟熟睡的脸庞,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苏姑娘,你出身高贵,有将军庇护,或许不懂我们这些草芥小民的活法。在江州,我亲眼见过,为了一口水,一个馒头,父子相残,夫妻反目。我也见过官府为了封锁疫区,将成百上千的活人,连同尸体一起,锁在坊市里活活烧死。道理,是给活人讲的。在死人面前,所有的道理,都一文不值。”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惨剧。
苏暖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因为阿青说的,是事实。是这个时代,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她想用道德去说服对方,却发现,在绝对的生死面前,道德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良久,苏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你的条件,我会转告将军。但在他兑现承诺之前,你和你的弟弟,会得到最好的照料。”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帐篷。
回到自己的营帐,苏暖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她一屁股坐倒在简陋的行军床上,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阿青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
那个“江州神医”,又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难道,真的只能指望后方葛老他们的“青蒿试验”能出现奇迹吗?
不,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不确定的未来。
苏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包褐色的粉末上。
这是她手中唯一的、确切的线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抛到脑后,重新进入了一个外科医生在面对复杂病情时,那种绝对理智的思考状态。
既然不知道它是什么,那就从它的基本物理特性开始分析。
她找来一只干净的军用瓷碗,倒了半碗清水,然后小心地捻起一小撮粉末,撒入水中。
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那粉末,并没有像普通草木灰那样浮在水面,也没有立刻沉底,而是在水中迅速地散开,形成了一缕缕暗褐色的、如同烟雾般的悬浊物。紧接着,这些悬浊物又开始缓缓地凝聚,最终在碗底,沉淀成了一层薄薄的、类似淤泥的物质。
而原本清澈的水,则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诡异的黄绿色。
苏暖凑近了闻了闻,那股土腥气似乎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味道。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植物。
它在水中的反应,更像某种矿物粉末,或者……是某种经过了特殊炮制的东西。
苏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谜团,却也变得更大了。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秦烈那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是刚刚处理完军务。
“怎么样?”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暖摇了摇头,将方才与阿青的对话,以及自己对这药粉的初步查验,都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秦烈的面具下,传来一声冷哼。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小丫头,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拿捏姿态。”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来人,把那个女娃,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是不是比我的军法还硬!”
“将军,不可!”苏暖连忙起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为何不可?”秦烈看着她,眼神冰冷,“军情紧急,人命关天。用些手段,撬开她的嘴,难道不是最快的办法?”
“是。”苏暖坦然地点了点头,“但也是最蠢的办法。”
“你说什么?”秦烈的语气,沉了下去。
苏暖却没有丝毫畏惧,她迎着他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阿青不是普通的村女。你观她言行,条理清晰,胆识过人,面对你的威压,尚能不卑不亢,讨价还价。这样的人,心智之坚韧,远超常人。寻常的刑讯,对她恐怕无用。万一她性子刚烈,宁死不屈,我们岂不是连最后一点线索,都彻底断了?”
“更何况,”苏暖话锋一转,“她并非孤身一人,她还有一个弟弟。那是她唯一的软肋。如果我们用强,逼死了她,那个孩子怎么办?将军入城,是为了救民,不是为了再添一条冤魂。”
秦烈沉默了。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苏暖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半晌,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杀气,才缓缓地收敛了回去。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等。”苏暖只说了一个字。
“等?”秦烈皱起了眉头。
“对,等。”苏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一方面,等葛老那边的消息。另一方面,等一个让她主动开口的时机。”
“什么时机?”
“一个让她意识到,只有把秘密说出来,才能真正保住她和她弟弟性命的时机。”苏暖缓缓说道,“现在,她觉得我们有求于她,所以有恃无恐。但当她发现,这座城里的危险,远超她的想象,当她明白,只有将军你的军队,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时,她自然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秦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
“好,就依你。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会来。”
他说完,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问道:“那些被我们控制住的病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暖的神情,立刻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高烧不退,身体虚弱,又长时间没有进食饮水,情况很糟。必须立刻对他们进行救治。否则,就算没有瘟疫,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水,大量的清水,最好是烧开过的。盐,越多越好。还有,米,用来熬制米汤。另外,我需要一些人手,帮我搭建一个临时的隔离病房,就在那边的空地上。”苏暖指着瓮城一处相对开阔的角落说道。
“准了。”秦烈没有丝毫犹豫,“我给你一队亲卫,五十人,任你调遣。所有物资,优先供你使用。”
“多谢将军。”
有了秦烈的支持,苏暖的行动立刻变得高效起来。
五十名亲卫,很快便被组织起来。他们在苏暖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将几顶备用的大帐篷,搭建在了指定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隔离区。
一口口行军大锅被架了起来,士兵们将为数不多的清水倒进去,点燃了从破败房屋里拆出来的木料,开始烧水煮粥。
苏暖则亲自上阵,将宝贵的食盐,按照精确的比例,兑入烧开的温水中,调制成了最简单的口服补液盐。
很快,第一批被捆绑的病人,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隔离帐篷。
苏暖脱下外衣,只留一身利落的里衣,用布巾将头发和口鼻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走进了那间充满了呻吟与恶臭的帐篷。
“你们几个,按住他的手脚。”她指着一个因为高烧而不断抽搐的年轻男子,对身边的亲卫说道。
那几个亲卫虽然心中发怵,但军令如山,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将那病人牢牢控制住。
苏暖端着一碗盐水,用一把木勺,撬开病人的牙关,一点一点地,将那救命的液体,灌了进去。
病人下意识地挣扎着,大部分盐水都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但他终究还是吞下去了几口。
“下一个。”
苏暖没有停歇,一个接一个地,为这些己经神志不清的病人,喂食盐水和米汤。
她的动作,专注而温柔,没有丝毫的嫌弃与不耐。
那些原本对瘟疫充满了恐惧的士兵们,看着她那瘦弱而忙碌的身影,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了一丝由衷的敬佩。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有序的救治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寒风,在瓮城中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城墙上,燃起了几堆篝火,将士卒们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整个临时营地,己经初具规模。防御工事基本完成,巡逻的哨兵,也己经各就各位。
然而,所有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们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真正的危险,潜伏在这座城市的黑暗之中,随时可能扑出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
“呜——呜——”
一声凄厉而急促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东侧的城楼上,响彻了整个夜空!
这是……敌袭的信号!
秦烈猛地从营帐中冲出,抬头望向城楼。
苏暖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猛地一紧。
只见城楼上的哨兵,正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指向城内那几条被堵死的主干道。
“将军!敌袭!正东方向,有大批人马,正在冲击我们的路障!”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而凶狠的呐喊声,便如同滚滚的闷雷,从黑暗的街道深处,传了过来。
“兄弟们,冲啊!”
“黑甲军有粮食!有药!抢啊!”
“杀了秦烈!平阳城就是我们的了!”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些病人虚弱的嘶吼,而是充满了中气十足的、贪婪而暴戾的狂嗥!
紧接着,无数的火把,如同燎原的野火,从黑暗中亮起,迅速地朝着瓮城方向,汇聚而来!
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扭曲而疯狂的脸,出现在了路障之后。
他们与白天那些瘦骨嶙峋的病人,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身强力壮,虽然衣衫不整,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凶悍的光。他们手中拿着的,也不再是木棍砖头,而是明晃晃的砍刀、斧头,甚至还有从死去守军身上扒下来的制式兵器!
这不是普通的乱民,更不是求生的病患。
这是一群趁着瘟疫和混乱,彻底释放了心中之恶的……暴徒!
他们的数量,至少有上千人!
“弓箭手!准备!”
城楼上的校尉,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嗖!嗖!嗖!”
一支支早己搭在弦上的火箭,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呼啸着射向了那群暴徒!
然而,那些暴徒竟似早有准备一般,齐齐举起了用拆下来的门板、桌子等物制成的简易盾牌,挡住了第一波箭雨。
“冲!冲进去!他们人少!杀了他们,里面的女人和粮食,就都是我们的了!”
一个格外洪亮的声音,在暴徒中响起,充满了煽动性。
人群,瞬间被点燃了!
他们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扛着巨大的木桩,开始疯狂地撞击着由车辆和巨石构筑的路障!
“轰!”
“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死神的鼓点,狠狠地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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