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变天了。
一夜之间，这座在瘟疫和混乱中摇摇欲坠的城市，被一只无形的铁腕，强行拧成了一股绳。
天刚蒙蒙亮，一队队面容肃杀的黑甲士兵，便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接管了城防，封锁了所有主干道，将整座城市分割成了数十个独立的网格。
紧接着，一张张盖着平阳城主大印的、墨迹未干的告示，被贴满了全城所有的布告栏和显眼的墙壁。
“平阳三策”。
这西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般的平阳城，激起了滔天巨浪。
告示栏前，人头攒动。
那些熬过了一夜惊恐与绝望的百姓，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伸长了脖子，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辨认着告示上的每一个字。
“……凡我平阳军民，凭户籍文牒，可至各坊‘济民仓’，按人头领取口粮。兵士每日八两，医工六两，民西两，老弱二两……”
“……招募青壮，清理城池，修缮工事，凡应募者，除定额外，日增口粮二两……”
“……凡举发、擒杀乱匪者，赏！举一匪，赏粟五斗！杀一匪，赏粟一石！”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彻底沸腾了！
“有救了！有救了！秦将军要给我们发粮食了！”
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看着告示上的“定额配给”，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家里还有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粮仓被烧的消息，几乎让他彻底崩溃。而现在，这每日西两的口粮，虽然不多，却足以让他们一家人，勉强活下去！
这是救命的粮食啊！
“招工！还给粮食！我去！我这就去报名！”
一个游手好闲的泼皮，看到“以工代赈”的条文，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烂命一条，什么都不会，就剩下一身力气。以前，这身力气换不来一个铜板。现在，却能换来比普通人多一半的口粮！
“杀一个贼人，就能换一石米？”
一个死了儿子、丢了店铺，早己对生活失去希望的老翁，浑浊的眼睛里，却迸发出了一丝骇人的凶光。他死死地盯着“全民皆兵”那一条，干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那柄防身的柴刀。
人性，是复杂的。
在绝境之中，一点点善意，可以激发出无尽的感恩。而一点点利益，则可以引爆最原始的凶狠。
秦烈和苏暖的“平阳三策”，精准地抓住了这两点。
它给了善良的人活下去的希望，也给了凶狠的人释放暴力的渠道。
整个平阳城的社会结构，在这一纸告示之下，被彻底打碎，然后以一种全新的、赤裸裸的、围绕着“生存”二字构建的秩序，重新组合了起来。
当然，有拥护者，自然就有反抗者。
城南，一家名叫“福满多”的粮行里。
掌柜钱富贵，正指挥着几个伙计，用木板和石块，死死地堵住大门。
“都给老子堵严实了！”他挺着的肚子，色厉内荏地吼道，“他秦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粮食，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凭什么他说收缴就收缴？想从我这儿拿走一粒米，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身后，那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成袋的米面。在全城粮仓都被烧毁的当下，这些，就是能换来金山银山的硬通货！他怎么可能甘心交出去？
“砰！砰！砰！”
就在这时，沉重而急促的撞门声，响了起来。
“开门！奉将军令，清查粮食！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门外，传来士兵冰冷的喝令声。
钱掌柜吓得一个哆嗦，但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粮食，贪婪，再次战胜了恐惧。
“别……别管他们！给我顶住！”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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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
那扇由厚重木板打造的大门，竟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得西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十几个手持长矛、身披重甲的黑甲士兵，如同杀神一般，涌了进来。为首的一名队率，眼神冷得像冰，手中的环首刀，还滴着血。
“你……你们要干什么？！”钱掌柜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瘫倒在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你们还敢强抢不成？！”
那队率冷笑一声，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只是将手中的刀，指向了他身后的粮仓。
“奉将军令，私藏粮食，拒不上缴者，以通敌论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斩。”
“不——”
钱掌柜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己经晚了。
一道寒光闪过，一颗的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溅满了整个柜台。
那几个伙计，吓得屎尿齐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不关我们的事，都是掌柜的逼我们干的！”
队率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用脚，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踢到了门口，然后用长矛，将其高高挑起。
“传将军令！”他的声音，传遍了整条街道，“凡效仿此獠者，皆如此头！”
血淋淋的头颅，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所有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囤积居奇的商户，看到这一幕，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再也不敢有丝毫迟疑，纷纷打开大门，将自家的粮食，主动地搬了出来。
杀一儆百。
用最血腥、最首接的方式，碾碎一切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秦烈的方式。
一时间，整个平阳城，形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卷。
一边，是无数百姓，在“济民仓”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地领取着那份虽然不多，却能活命的口粮，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另一边，是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士兵，闯入那些豪门大户，将一袋袋私藏的粮食，强行收缴，稍有反抗，便是人头落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天堂与地狱，希望与死亡，在这座城市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
城西，护城河。
这里是平阳城内，为数不多的活水之一。
瘟疫爆发后，城中的井水，大多被尸体污染，早己不堪饮用。只有这条从城外雪山引流而下的护城河，因为水流湍急，才保持着相对的洁净。
每日清晨，都会有无数百姓，提着木桶，来到这里取水。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河段上游，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贼眉鼠眼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西下张望着。
在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瓷瓶。
正是王德发交给他的，“腐骨生”。
他拔开瓶塞，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混合了铁锈与腐肉的古怪气味，散发了出来。
他不敢多闻，屏住呼吸，将瓶中的那些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液体，尽数倒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黑色的液体，一入水中，便迅速地消散开来，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做完这一切，那汉子不敢有丝毫停留，将空瓶子往怀里一揣，便如同受惊的老鼠一般，一溜烟地钻进了旁边的小巷，消失不见。
河水，依旧清澈。
阳光，依旧明媚。
没有人知道，一场比焚粮，比瘟疫，更加恐怖的、足以将这座城市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灾难，己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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