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了笼罩在平阳城上空的阴霾。
往日里，这缕光带来的是对新一天瘟疫与死亡的恐惧。而今日，它照亮的，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城中那条最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数千名百姓，正自发地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虽长，却无人喧哗，更无人插队。在队伍的最前方，几口巨大的铁锅里，正熬煮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每一个领到粥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劫后余生的感激。
不远处的废墟旁，数百名新招募来的青壮，正喊着号子，合力清理着倒塌的房屋，搬运着腐烂的尸体。他们汗流浃背，衣衫褴褛，但眼中，却有了一丝久违的生气。因为他们知道，当今天的工作结束时，他们能领到比别人多一半的口粮。
更远处的小巷里，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和搏斗声。那是被“一石米”悬赏逼红了眼的百姓，在围堵追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的乱匪。
血腥，却有效。
整座平阳城，就像一台被强行重启的、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在秦烈那套冰冷而高效的“三策”驱动下，它以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畸形的姿态，重新运转了起来。
秦烈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俯瞰着这一切。苏暖则站在他的身侧，清晨的微风，吹动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
“你看，你的法子，奏效了。”秦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从未想过，一座濒临崩溃的城市，竟然真的能用这种方式，重新建立起秩序。
“这不是我的法子，这是人性的选择。”苏暖轻声说道，“当死亡的威胁被暂时解除，活下去，就成了所有人唯一的、也是最根本的诉求。我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一个用服从和劳动，来换取生存机会的选择。”
“但这份安定，是脆弱的。”秦烈的目光，望向那片被烧成白地的粮仓废墟，声音重新变得凝重，“我们收缴上来的粮食，满打满算，只够全城的人，这样消耗……十五天。”
十五天。
这是一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冰冷的倒计时。
十五天之内，如果斥候找不到“龙涎土”的来源，如果城外的援军和粮草还不到，那么，今日这幅看似安定的图景，将会瞬间崩塌，演变成比之前惨烈百倍的人间地狱。
“我知道。”苏暖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望向了更远的地方，那是江州的方向，“所以，我们只能赌。赌斥候能带回好消息，也赌……我们能在这十五天里，找到替代品。”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装着“金色晶体”样本的小瓷瓶。那是她现在，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谜团。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之际。
“将军！苏姑娘！不好了！”
一名负责医疗营地的士兵，神色慌张地从城楼下冲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恐惧。
“何事惊慌？”秦烈眉头一皱。
“是……是小石头！”那士兵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说道，“就是……就是昨天第一批被苏姑娘您用神药救回来的那个孩子！他……他又不行了！”
“什么？！”苏暖闻言，脸色骤变。
小石头，是那五个痊愈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恢复得最好的一个。昨天下午，他甚至己经能下床，喝下小半碗米粥了。怎么会突然……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向城楼下飞奔而去。
当苏暖冲进那间特殊的隔离病房时，一股浓烈而诡异的恶臭，扑面而来。
那不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也不是呕吐物的酸臭，而是一种……仿佛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带着一丝铁锈味的……腐败气息。
病床上，年仅七岁的小石头，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原本己经恢复红润的脸蛋，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而最让苏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皮肤。
在他的脖子上、手臂上，冒出了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脓疮！那脓疮的表面，还在不停地渗出淡黄色的、带着恶臭的液体。
“苏姑娘！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小石头的母亲，跪倒在地上，对着苏暖，不停地磕头，早己哭得撕心裂肺。
苏暖没有理会她，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迅速地为小石头做起了检查。
脉搏，快而微弱。
呼吸，急促且带着异响。
体温，不升反降，手脚冰凉得吓人！
这不是瘟疫复发！
苏暖立刻得出了结论。原本的瘟疫，症状是高烧、咳血、呼吸衰竭。而眼前的这一切，是全新的、她从未见过的、更加邪恶的症状！
“他今天……都接触过什么？吃过什么？喝过什么？”苏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尖锐起来。
“没……没吃什么啊……”妇人抽泣着回答，“就……就喝了您让人发的粥，还有……还有早上我去护城河，给他打的一瓢清水……”
护城河……清水……
“轰！”
这两个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中了苏暖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了那个青铜面具人，想起了王德发，想起了那瓶……能让瘟疫变得“更有趣”的神秘药剂！
水源！
他们的目标，是水源！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如果护城河的水，真的被投了毒……
那意味着，今天早上，所有喝过粥的、所有取过水的、所有活着的平阳城百姓……
每一个人，都己经……
她不敢再想下去！
“快！快去把秦将军请来！”苏暖对着门口的卫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还有！立刻传令下去！封锁护城河！任何人，不得再取用河水！违令者，就地格杀！”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己经彻底变了调。
整个医疗营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苏暖脸上那前所未有的、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惊骇表情，给吓住了。
秦烈来得很快。
当他踏入病房，看到小石头那副恐怖的模样，闻到那股诡异的恶臭时，即便是他，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
“是另一种毒。”苏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一种比瘟疫，恶毒千百倍的毒。他们污染了护城河，他们要让这座城里所有活着的人，都从内部开始腐烂，化为一滩脓水！”
秦烈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瞬间就明白了苏暖话中的含义。
釜底抽薪！
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计！
他们刚刚用雷霆手段，解决了粮食危机，稳住了人心。可敌人，却用一种更加阴险、更加无法防备的方式，从所有人的生命源头上，给予了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水，是生命之源。
断了水，比断了粮，死得更快！
“传令下去……”秦烈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干涩无比。
他知道，此刻下令封锁水源，己经晚了。
就在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混乱的喧嚣声！
“将军！将军！西门急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何事？”秦烈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是……是去江州的兄弟！”那斥候指着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他……他回来了！就一个人！”
回来了？！
苏暖和秦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他们不约而同地冲出帐篷。
只见营地的空地上，一匹战马，己经力竭倒地，口吐白沫。而在马的旁边，一个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斥候，正被几个人搀扶着。
他的腹部，插着一支断箭，鲜血，己经将他的半边身体都染红了。他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将军……”
那斥候看到秦烈，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光亮。他挣脱了旁人的搀扶，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沾满了血污的……羊皮卷。
“江州……落凤坡……那个坑……”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声音，也断断续续。
“那下面……不是……不是龙……”
说完这句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卷羊皮，塞到了秦烈的手中。然后，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烈缓缓地，展开了那卷尚带着体温的羊皮。
那上面，画的不是地图，也不是文字。
而是一幅……极其潦草，却又无比清晰的……素描。
画中，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坑般的深坑。而在深坑的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艘……一艘早己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其基本轮廓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苏暖毕生都无法忘记的……
宇宙飞船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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