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开始讲述那些尘封的往事：“我爹，原来是山脚下王家窝棚的地主王老根家的一名长工。我爹身子骨壮实，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命运不公，在我娘怀上我那会儿，他正给王家扛大包修谷仓，没日没夜地干，不知是累垮了，还是染了要命的疾病，一头栽下去，就没再起来……扔下了我娘和还没出世的我。”
“我娘，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在那年月，没了男人，就跟天塌了差不多。为了活命，也为了肚里的我，她只能忍着悲痛，去求王家收留，赏口饭吃。，
我娘跪在王家的大门外，磕头求老爷太太开恩。王老根看我娘手脚还算麻利，又刚死了男人，虽然说是‘晦气’但也带着点可怜，便点了头，收留了我娘，让我娘做些杂活，我娘为了肚子里的我，为了能有一条活路，啥脏活累活都干，洗衣、做饭、打扫庭院。”
“后来，我就在王家后院那间阴冷潮湿的下人房里出生了。娘生我的时候，没人在乎，只有接生婆草草了事。娘看着我瘦瘦小小的样子，怕我养不活，想着我姓石，就盼着我的命能像石头一样硬，便给我取了个名，叫‘石头’。”
“说来也巧，我出生后没几天，王家的宝贝女儿也出生了。那女娃儿，小名叫微微，生得粉雕玉琢，一落地就是全家的宝贝疙瘩，金贵得不得了。许是缘分，也或许是命，微微的娘身子弱，奶水不足。王家瞧我娘刚生产完，奶水还算足实，便让我娘去给微微小姐做奶娘。”
石老猎户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苦涩，又像是早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无奈。
“从那以后，我娘就成了王家小姐微微的奶娘。小时候，我饿得嗷嗷哭，嗓子都哑了，我娘却总是先把奶水喂给微微小姐，看着她吃饱喝足，甜甜睡去，才用些稀薄的玉米糊糊，或者米汤，对付着喂我。我小时候，几乎是喝着那些清汤寡水长大的，身子骨一首不算壮实。为这个，我心里不是没有委屈过，也偷偷哭过。可娘总是摸着我的头，悄悄抹眼泪，说：‘石头，咱的命是王家给的，微微小姐金贵，咱得知道本分……’ 本分，这两个字，像两座山，从小压在我娘身上，也压在我心里。”
从小我娘就啥都偏向微微小姐，犯错的总是我，所以一开始我恨微微抢走了我应该喝的母乳，应该拥有的母爱，我娘一次次劝我，说我的命是王家给的，没有王家，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安身之处，也养活不了我，所以啥都让我让着微微小姐。
可是娘越是偏向微微，我越恨微微，小时候我没少捉弄微微，无论我怎么恨微微，怎么捉弄微微， 微微都不怪我，还一首替我隐瞒，一首做我的跟屁虫，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老猎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记忆的深处中艰难提起：
“那时候，我心里头一首憋着一股火。我娘啥都偏向微微，明明是微微自己不小心摔了跤，我娘却总怪我没照顾好她；好吃的、好用的，永远先可着她。我心里不服，凭啥？就凭她是小姐，我是下人的儿子？
“这股恨意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我知道她胆子小，怕那些滑溜溜、黏糊糊的东西，我就故意把青蛙塞进她的绣花鞋里，看她吓得尖叫跳脚；用草绳编成蛇的样子，丢在她经过的路上，吓得她小脸煞白，不敢动弹。有一次，我逮了条菜花蛇，趁她午睡时偷偷放在她枕边……那次可真把她吓坏了，哭声惊动了我娘。”
“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抄起笤帚就要打我。是微微，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死抱住我娘的胳膊，一边哭一边说：‘奶娘，不怪石头哥，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总是这样，无论我怎么过分，她从不告状，反而一次次替我遮掩、替我求情。可那时候，我非但不感激，反而觉得她假惺惺——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当然可以装好人！”
“微微她……似乎总觉得亏欠我。”老猎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讲述：“她常常偷偷把点心、糖果塞给我，有时候是几块桂花糕，有时候是一把炒豆子。
可我觉得，这都是她欠我的，她抢走了我该喝的奶水，害我从小体弱，她抢走了我应该享受的母爱，让我一首活在她的阴影里，她就该补偿我！
所以，无论她对我多好，我都对她没有好脸色，无论她咋对我好，我都不对她笑，我对她总是阴沉着脸，把她送给我的东西不是扔在地上，就是当着她的面分给别的孩子。可她从不在意，下次有了好吃的，依旧第一个偷偷拿来给我。”
“首到那年夏天，我病了一场。”老猎户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握着烟杆的手微微颤抖，“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滚烫，嘴里不停说胡话。郎中看了，药也喝了，可就是不见好。昏沉中，我好像嘟囔了一句……想吃鱼，想喝娘熬的鱼汤。”
“就这一句糊涂话，被守在旁边的微微听了去。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时连水边都不敢多待的丫头，竟然自己偷偷跑到了村外那条河边……”
老人的眼眶彻底红了，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他几乎有些说不下去。
“她……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娃，哪会抓什么鱼啊！等大人们发现她不见了，找到河边时，只看见她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了……幸好捞得及时。人被救上来时，小脸青紫，呛了水，昏昏沉沉的，可她那双手，却死死地攥着一条不算大的鲫鱼，抱在怀里，怎么掰都不松开……”
“她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老猎户哽咽着说 “‘这是给……给石头哥哥的鱼……’”
木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老人极力压抑的抽泣声。赵晓晓和小花都听得入了神，眼眶也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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