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王二又一次把自己挂在清波门内的石板路上。潮湿的水汽顺着皂隶服的褶皱往骨头缝里钻，他打了个哆嗦，望着街对面那家永远飘着药香的保和堂，感觉自己像块被雨泡发的糟木头。
作为钱塘县衙门里最年轻的捕快，王二本该是鲜衣怒马、捕盗捉贼的年纪。可他实在是个标准的学渣，当年考捕快时全靠运气蒙混过关，如今真刀真枪地要面对这临安城的鸡飞狗跳，他就彻底懵了。昨天城隍庙墙根那具被吸干精血的尸体还没查出眉目，今天又听说西湖里捞出个长着鳞片的孩童。这些哪是他一个只会几招粗浅把式、认得三个半字的学渣能应付的？
他瘫坐在桥边石阶上，望着湖面上渐渐模糊的雷峰塔影，后颈汗毛倒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师傅教的《捕快守则》第一章，一会儿是街坊大妈偷偷议论的“蛇妖”传闻。手里的铁尺沉甸甸的，硌得手心生疼，可他连昨天城隍庙墙根那具尸体的仵作报告都没看懂。这世道究竟怎么了？说好的抓小偷逮扒手呢？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王二，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学渣，难道要去跟什么千年蛇妖讲道理？
雨丝落在脸上，冰凉一片，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冷汗。他想起上个月钱塘门那桩案子，死者死状离奇，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当时他还以为是江湖邪术，现在想来，怕是和那“蛇妖”脱不了干系。
“唉……”王二重重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辞了这破差事，回老家种地去。可一想到老娘还在等他拿钱回去买药，他就又蔫了下去。
这迷茫像西湖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他不知道，这临安城的风雨，才刚刚开始。雨丝黏在青灰色的城墙砖上，阿星用袖口蹭了蹭额角的潮气，腰间那柄生锈的环首刀坠得胯骨生疼。他又一次在断桥边迷了路。
"捕头说要巡查保俶塔一带的妖祟......"阿星对着掌心哈气，白雾刚腾起就被风揉碎在湖面上。昨天刚背熟的街巷图此刻全成了浆糊，只记得书吏说过雷峰塔下压着白蛇精，可眼前这座七层宝塔分明悬着半轮残月，飞檐上的铜铃正"叮铃"摇晃，倒像是在嘲笑他这个异世来客。
潮湿的青石板路滑得厉害，他踉跄着扶住一棵歪脖子柳树，树皮上还留着昨夜醉汉刻的"许仙到此一游"。阿星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那个抱着药篓的书生，此刻说不定正在某个桥洞底下和白蛇共撑一把油纸伞？
"当捕快得抓贼啊......"他无意识地着腰刀鞘，冷不丁看见水面漂来半片素白绫帕。帕角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在墨绿的浮萍间忽隐忽现，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妖精物件。阿星咽了口唾沫，猛地转身往回跑，却在雨幕里撞见个穿靛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提着的竹篮里露出半截雄黄酒瓶。
冬暖夏凉的南宫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官爷可是在找这个？"姑娘笑盈盈地递过那方绫帕，鬓边银簪子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阿星盯着她那双映着水光的杏眼，突然想起今早县太爷说的话："近来西湖水怪作祟，凡见形迹可疑的女子......"
细雨突然密了起来，阿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到底该抓贼，还是该提醒那个即将被蛇咬的傻书生？腰间的刀又开始往下坠，像要把他拖进更深的迷雾里。暮色浸进钱塘县衙后院时，阿桂正拿块破布擦他那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刀刃磨得不够亮，映不出天边那抹将散未散的霞光，倒把他自己那张没什么精神的脸照得愈发模糊。
“又摸鱼？”隔壁老捕头拎着酒葫芦路过，踢了踢他的板凳，“今晨断桥边那桩案子，听说有蛇蜕，你不去看看？”
阿桂打了个哈欠，把刀塞回鞘里：“看啥？县太爷都说是山精作祟，咱们这些凡人凑什么热闹。”他心里嘀咕，何止山精，再过阵子还有千年蛇妖水漫金山呢。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得被当成疯子打出去。
他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前一秒还在现代课堂上打瞌睡，梦见自己高考落榜被老爹追着打，后一秒就穿着这身捕快服，摔在了钱塘县的臭水沟里。原主是个同名同姓的倒霉蛋，巡逻时被歹人推下河淹死了，便宜了他这个异世孤魂。
学渣的本质让他对捕快这份需要智勇双全的工作毫无头绪。背不出律令，练不好武艺，连追踪脚印都能跟丢。同事们都笑他是走了狗屎运才混进衙门，他自己也觉得，要不是这具身体还算结实，恐怕早就被辞退了。
可最让他迷茫的，不是工作的艰难，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白蛇传，他当然知道。从小看到大的故事，白素贞、许仙、法海，一个个名字都像是刻在脑子里。可当这些只存在于戏文里的人物，可能就在这座城里活生生地呼吸、走动时，那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前几日他去保和堂抓药，真就看见个白净书生在柜台后算账，眉眼温和，可不就是许仙么？当时他腿都软了，差点把手里的药方子掉地上。他想过要不要提醒许仙，那个总来买药的白娘子是蛇变的？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人家是天定的缘分，他一个小捕快凑什么热闹？万一说了，人家当他是神经病，报官把他抓起来，那就真完了。
“想啥呢？魂不守舍的。”老捕头又问，酒气喷了他一脸。
“没啥，”阿桂低下头，继续擦那把永远擦不亮的刀，“就是觉得……这世道有点怪。”妖魔鬼怪真的存在，神仙佛祖或许也不是传说。那他这个连数学公式都记不住的学渣，在这乱世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是该随波逐流，混一天算一天？还是……做点什么？
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西湖的水汽，凉飕飕的。远处似乎传来几声隐约的雷响，阿桂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棉絮。他叹了口气，把破布扔到一边。管他呢，先把今天混过去再说。至于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他不过是个误入传奇故事里的学渣捕快，能活着就不错了，迷茫就迷茫吧，总比丢了小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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