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 302 房门时，指节先蹭到了门框上的煤锈。不是细粉，是颗粒分明的渣子，嵌进指甲缝里，蹭得指腹发涩，像刚才在煤棚边摸过的断墙。门轴 “吱呀” 一声，拖得老长，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声，吓得她手一抖 —— 怀里的银鱼罐头没抱稳，“咚” 地砸在床头柜角，铁皮撞着木头，震得标签又来点，红笔写的 “第七日需要你” 露在外面，红得扎眼。
房间里比她离开时更闷了。窗帘没拉严，留了道指宽的缝，雾从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条灰蓝的光带，像浸了水的纱，风一吹就晃。空气里飘着旧被褥的霉味，混着她早上喷的柠檬洗发水味，现在却多了点别的 —— 是股甜香，淡得像错觉，却绕着鼻尖不散，像有人把香水洒在了潮湿的布上。
她蹲下来捡罐头，指尖碰着铁皮，凉得像握了块湖底的石头。刚才在雾里遇到的男孩、慢慢变透明的老头、还有那半张发黄的 1947 年入学通知书，像团湿煤堵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没急着翻苏晚的笔记本，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 她怕再看到雾里有什么东西，隔着玻璃盯着房间。
窗帘拉上后，房间暗了半截，只剩床头那盏老灯泡亮着。暖黄色的光打在墙上，照不亮墙角的黑，那片阴影深得发黏，像能吞东西。林野靠着窗框深呼吸，手指还在抖 —— 刚才攥标签太用力，纸边把掌心刮出道浅印，渗着点血珠，和指甲缝里的煤锈混在一起，黑红一片，擦都擦不掉。
她想起苏晚的笔记本，转身往床边走。刚要伸手翻枕头，突然顿住了。
没声音了。
刚才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钟表的 “滴答” 声，现在全没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 —— 咚 ——”，慢得像在数着什么。紧接着，一道声音钻进耳朵里：
“沙沙 ——”
很轻，像旧丝绸蹭过木柜板。
林野的脚根瞬间贴紧地板，不敢动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门反锁了，窗户关死了，哪来的布料摩擦声？她屏住呼吸，把耳朵往声音的方向凑 —— 是从衣柜那边来的，断断续续，“沙 —— 沙 ——”，隔几秒响一下，慢得让人心里发毛，像有人在衣柜里翻找东西，动作轻得怕被发现。
衣柜在房间最里面，靠着墙，是老式的西开门木柜，漆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看着比招待所的年纪还大。早上她收拾行李时打开过，里面只有两床旧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还带着股晒过太阳的暖味 —— 可现在，那股暖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才闻到的甜香，越来越浓。
那香味太熟了。
是林溪小时候用的樱花洗发水味，混着点潮湿的缎面味 —— 林溪失踪前，总爱把头发扎成马尾，用的就是根红色缎面发带，发带上就有这股味。林野的心跳突然快了，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沙沙 ——”
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清楚点，还多了点 “窸窣” 声，像被褥的纤维被轻轻扯动。林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想喊 “谁在里面”，可声音到了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 她怕，怕里面真的有人，更怕里面不是人。
她慢慢往衣柜走，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木地板还是 “吱呀” 响了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衣柜门是关着的，门把手上缠着根旧麻绳，是早上她看到的样子，没动过。可那 “沙沙” 声还在，从门缝里钻出来，伴着那股甜香，绕着她的脚踝，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腿。
离衣柜还有两步远时，林野停住了。
她想起老板娘的话：“午夜钟响时，无论听到什么都要躲进衣柜。” 现在才下午三点，离午夜还早，衣柜里怎么会有声音？是老鼠吗？她摇了摇头 —— 老鼠没这么慢，也不会发出这么规整的 “沙沙” 声。
是林溪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鼓起勇气，伸手去拉衣柜门。麻绳磨得手心发疼，她用力一拽，“吱呀” 一声，柜门开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两床旧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还是早上她看到的样子。霉味扑面而来，混着那股甜香，却找不到香味的来源。林野松了口气，刚想笑自己太紧张，目光突然落在最下面那床被褥的角上 ——
被褥的角来了，不像早上叠得那么整齐，像被人轻轻掀过，又匆忙放回去。而且在被褥的缝隙里，露着点红色的东西，亮得扎眼，不是被褥的灰蓝色。
林野的呼吸瞬间停了。
她蹲下来，手指轻轻掀开那床被褥。缎面的触感先碰到指尖，凉得像刚从湖里捞出来 —— 是根红色发带，边缘的织线松了，勾住了她的指甲。发带上沾着点黑泥，和码头泥地里的、罐头标签上的黑泥一模一样，己经半干了，蹭在指尖，涩得像煤渣。
是林溪的发带。
林野的眼泪 “唰” 地掉下来，砸在发带上，把上面的黑泥冲开点，露出下面的缎面，还是亮红色的，和她送林溪的那根一模一样。林溪失踪那天，头上就戴着这根发带，哭着喊 “姐姐，等等我”，她却因为玩手机，没回头。
“溪溪…… 是你吗？” 她小声喊，声音发颤，手指轻轻摸进发带的缝隙里 —— 里面也沾着黑泥，还有点潮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发带怎么会在这里？林溪来过 302 房？还是…… 是别的什么东西，把发带放在这里的？
她把发带举起来，对着床头灯看。发带的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有几处织线断了，是林溪当年总爱扯发带边缘弄的。还有发带中间，有个小小的结 —— 是林溪扎头发时最喜欢的系法，打两个小蝴蝶结，再扯松点。
是林溪的发带，不会错。
林野把发带攥在手里，缎面被眼泪打湿，凉得刺骨。突然，那股甜香又浓了，像有人站在她身后，对着她的脖子呼气，暖乎乎的，却带着股湖底的腥气。
她猛地回头。
房间里还是空的，门关着，窗户关着，只有床头灯亮着，照出一地的阴影。可那股甜香却绕着她转，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像有人在她身边打转，躲着不让她看见。
林野的后背突然发紧。
她刚才打开衣柜时，明明听到了 “沙沙” 声，看到被褥被人动过，还找到了林溪的发带，可衣柜里什么都没有。那声音、那香味，到底是从哪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她打开衣柜的瞬间，躲进了阴影里？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赶紧把发带塞进兜里，用力关上衣柜门，转身就往门口跑。刚跑到床边，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 是刚才掉在地上的罐头，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铁皮，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沙沙 ——”
还是从衣柜那边来的，比刚才更清楚，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着木板，“咚 —— 沙 —— 咚 —— 沙 ——”，像在跟她打招呼。
林野的腿开始抖了。
她不敢再看衣柜，抓起床上的苏晚笔记本，抱着罐头，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手忙脚乱地拧开门锁，“咔嗒” 一声，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走廊里的煤烟味扑面而来，终于压过了那股甜香。
她顺着走廊往楼下跑，脚步声 “咚咚” 响，身后的 “沙沙” 声好像还在跟着她，那股甜香也飘在鼻尖，甩都甩不掉。跑到一楼大厅时，她才停下来，靠在前台边喘气，兜里的发带硌得手心发疼，怀里的笔记本和罐头沉甸甸的，像压着块石头。
前台还是空的，老板娘不知道去了哪，桌上的钥匙串挂在柜角，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像在笑她。林野摸出兜里的发带，看着上面的黑泥，又看了看怀里的罐头，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 ——
花家湖的雾里，藏着太多关于林溪的痕迹，可她就是找不到林溪。那根发带、罐头标签上的照片、雾里男孩指的湖心方向，像一个个钩子，把她往更深的雾里勾，却不给她一点答案。
远处的湖水拍岸声传来，“咚 —— 咕叽，咚 —— 咕叽”，慢得像在哭。林野攥着发带，指节发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衣柜里藏着什么，不管花家湖有多怪，她都要找到林溪，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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