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攥着那根红缎发带坐在床边时,指尖先蹭到了缎面边缘的毛边 —— 是林溪当年总用牙齿轻轻咬出来的,她说新缎面太滑,咬出点毛边 “不硌耳朵”。发带上的黑泥己经干成了细渣,蹭在掌心,留下道灰黑色的印子,和指甲缝里的煤锈混在一起,用指腹搓了搓,渣子嵌进纹路里,还是洗不掉。床头柜上的银鱼罐头还立着,标签上 “第七日需要你” 的红笔字,在床头灯暖黄的光里,红得像块凝了血的痂。
她盯着罐头看了半天,耳朵里嗡嗡的。刚才在衣柜里听到的 “沙沙” 声还没散,像有片碎布粘在鼓膜上;发带的甜香还绕着鼻尖,混着点湖底的腥气;雾里男孩指向湖心的手,指甲缝里的黑泥在眼前晃 —— 这些东西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发疼。她想下楼找老板娘问问,脚刚沾地,又缩了回来 —— 前台空无一人的样子还在脑子里,老板娘说不定也和卖菜老太、蓝布衫老头一样,是 “湖里的东西”,问了也白问,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多麻烦。
房间里的雾没散。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的灰蓝雾气,在地板上漫开,绕着床脚转了个圈,像有人光着脚走过去留下的湿痕,快爬到她鞋边时,又突然缩了回去。空气里的味道更杂了:旧被褥的霉味(潮得能拧出水的那种)、湖水的腥气、发带残留的甜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 不是市场里新鲜的海腥味,是银鱼罐头在太阳下晒了三天的腐味,吸进鼻子里,喉咙发紧,像卡了根细鱼刺。
林野深吸了口气,把发带小心地夹进苏晚的笔记本里 —— 发带的宽度刚好卡在硬壳封面和内页之间,缎面贴着凉纸,像夹了片浸过泪的布。她得从这里找答案,找 “湖娘”、无眼鱼、灯塔红光的答案,这些名字和画面在脑子里转了一天,快把她逼疯了,再找不到线索,她怕自己会在这雾里待傻。
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压在枕头下,摸起来潮乎乎的,像刚从湖里捞出来的石头。林野翻开封面,第一页 “苏晚” 两个字的墨迹己经发灰,边缘沾的湖底黑泥,上次翻的时候蹭掉了些,露出下面更浅的字迹 —— 是苏晚写了又划掉的 “今天”,“今” 字的撇还在,“天” 字只剩个模糊的横,像被雾啃过。
她一页一页地翻,翻得慢,怕把脆纸扯破 —— 这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不能坏。指尖划过薄纸时,能感觉到有些页角粘在一起,抠开时会扯出细细的白丝,像老化的棉线,是被雾水浸过又晒干的痕迹。前面几页写的都是苏晚的日常:“今天给学生们讲《小英雄雨来》,阿明又在课堂上睡觉,罚他抄课文十遍 —— 他还偷偷在课本上画了条鱼,没眼睛的那种”“矿区的煤又涨价了,娘写信说家里的煤够烧到冬天,让我别寄钱,可她不知道我这里的煤烟能渗进被子里”“湖边的雾越来越重,早上晾的手帕到傍晚还是湿的,拧开能滴出湖水”。
这些碎碎的记录,让林野鼻子有点酸。苏晚当年也只是个普通的矿区教师,会为学生调皮生气,会惦记家里的娘,怎么就卷进了 “湖娘” 的事里?怎么就写下了那些关于红裙女孩、无眼鱼的诡异话?她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日记,也写过 “今天和溪溪去吃冰淇淋,她把巧克力酱蹭到了脸上”,现在看来,那些平常的日子,倒像做梦。
翻到第 17 页时,纸张突然变得更脆,指尖一碰,就有细渣往下掉。边缘的黑泥也更厚,甚至能看到几根半干的小鱼鳞嵌在纸缝里 —— 不是现在沾上的,是和黑泥一起,在纸里埋了几十年,鳞边己经泛白,像老茧。林野的指尖顿住,心跳慢了半拍,她预感到这页不一样。
果然,这页的字迹比前面潦草,有些字用力太重,墨水洇透了纸背,在后面一页留下模糊的印子,像血痕。内容只有三行,却看得她手心冒冷汗,汗浸在牛皮封面的纹路里,滑腻腻的,像摸了把湖底的泥:
“今日捕到的鱼都没有眼睛。老渔民说‘湖娘在生气’,让大家别再往湖里撒网了 —— 张叔不听,傍晚撒的网,收上来时网眼里挂着半片红布,像裙子上的。晚上灯塔的光变成了红色,照在水面上,像撒了层血。”
“没有眼睛的鱼”。
林野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人用湿布勒了一下。她想起早上去水产码头时,渔民们低头整理渔网,网眼里挂着的银鱼都裹在黑泥里,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鱼说不定也没有眼睛!那些渔民的沉默不是累,是怕 —— 他们知道 “湖娘在生气”,却不敢说,只能闷头理网,连看都不敢看湖面。
她再往下看,苏晚在这三行字下面,画了个小小的草图:是条没有眼睛的鱼,身体歪歪的,鱼鳍画得像人的手指,指尖还勾了一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手,指甲缝里沾着黑泥。旁边写了个极小的 “慎” 字,笔画用力到把纸戳出了个小窟窿,能看到后面一页的灰。
纸张的边缘,还有苏晚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己经快褪成白色,林野把笔记本凑到台灯下,鼻尖快碰到纸了才看清:“阿婆说,湖娘生气的时候,会把湖里的东西‘收’走,先是鱼的眼睛,再是人的 —— 今天看到张叔的孙子,眼睛比昨天浑了些,像蒙了层湖底的泥。”
“人的眼睛”。
林野猛地想起蓝布衫老头的眼睛 —— 瞳孔浑得像泡在泥里的煤球,看不到一点光;想起卖菜老太转身时,耳后若隐若现的鱼鳞,当时没敢细看,现在想来,她的眼睛说不定也浑了;还有雾里男孩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球,却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些人的眼睛,都不对劲,都和苏晚写的 “湖娘生气” 有关吗?
她把笔记本往后翻,想找更多关于 “湖娘” 的记录,可后面几页都是空白,只有第 20 页的角落,用红笔写了个小小的灯塔图案 —— 和第一页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图案的塔尖,被涂成了红色,涂得不均匀,边缘溢出来,像血滴在纸上晕开的印子。
林野合上书,牛皮封面的硬壳硌得手心发疼。她盯着笔记本封面上的灯塔图案,突然想起刚才在窗边看到的景象 —— 湖心的灯塔还亮着,光的颜色比下午暗了,不是之前的明黄,是有点发橙的灰,像快烧尽的蜡烛,风一吹就会灭。
“晚上灯塔的光变成了红色”。
苏晚的话在脑子里响起来,像有人贴在耳边念。林野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捏着窗帘缝,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 —— 雾比下午更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湖心的灯塔还亮着,光的颜色果然在变,从橙灰慢慢向暗红过渡。每变一点,远处的湖水拍岸声就沉一点,“咚 —— 咕叽,咚 —— 咕叽”,慢得像有人在湖底数着她的呼吸,又像在哭。
突然,身后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
声音从床头柜那边来的,盖过了湖水的拍岸声 —— 太脆了,像铁皮被什么东西轻轻顶了一下,不是风刮的,风没那么大劲。林野猛地回头,床头柜上的银鱼罐头还立着,标签没动,铁皮也没开,可她总觉得刚才那声响是真的,像罐头里有东西在撞铁皮,撞一下,就停了。
她走回床边,蹲下来盯着罐头看。铁皮罐身的锈迹里,还沾着蓝布衫老头指缝里的黑泥,干成了小黑点。标签上林溪的照片,被床头灯的光照着,笑脸有点模糊,像是照片里的人在慢慢变透明。她伸手碰了碰罐头,铁皮凉得像冰,罐身贴在掌心,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轻轻晃了一下 —— 不是液体,是固体,像小石子在撞铁皮,又轻又闷。
“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小声嘀咕,手指碰到标签边缘来的地方 —— 早上抠过的痕迹还在,红笔字 “第七日需要你” 露在外面,笔画的收尾和笔记本里苏晚写的 “慎” 字一样,都带个小小的勾,越看越像一个人写的。
林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打了个抖。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发带从纸缝里滑出来一点,缎面蹭着胸口,凉得像块冰。她现在知道的线索越来越多:无眼鱼、湖娘生气、灯塔红光、第七日…… 可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她找不到头,也解不开,只能看着它们在脑子里绕得越来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 她甚至不知道 “第七日” 到底是哪一天,是她来花家湖的第七天,还是别的什么日子?
远处的湖水拍岸声突然变了,不再是 “咚 —— 咕叽” 的慢节奏,而是变得更急,“哗啦 —— 哗啦”,像有东西在水里挣扎,爪子挠着湖岸的泥。林野又走到窗边,把窗帘缝拉得大一点 —— 灯塔的光己经变成了浅红色,照在雾上,把雾染成了淡淡的粉红,像渗了血的棉花。
她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 不是湖水声,是女人的哭声。很模糊,从湖边的方向飘过来,裹在雾里,时近时远,像有人把脸贴在窗纸上哭,气音蹭着玻璃,发毛的痒。哭声响了一会儿,又停了,过几秒再响,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哭什么,只觉得悲得慌,像丢了最亲的人。
苏晚没写过女人的哭声。
林野的心跳又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拉上窗帘,窗帘布蹭着手指,凉得像湖水。她往后退,脚碰到了床腿,差点摔倒,怀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发带滑出来,掉在灰里,红缎面沾了灰,像滴在泥里的血。她赶紧捡起来,把笔记本抱得紧紧的,缩在床角 —— 不敢再看窗户,不敢再听外面的声音,只能盯着床头柜上的银鱼罐头,罐头标签上林溪的笑脸,在灯里晃来晃去,像在哭。
她知道,花家湖的晚上,不会平静了。而她,只能待在这个满是霉味和腥气的房间里,攥着本几十年前的旧笔记本,握着根沾了黑泥的发带,等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第七日”,等着那个可能永远找不到的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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