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攥着那只帆布鞋坐回车里时,指节都嵌进了鞋面的破洞 —— 鞋头磨得发白,鞋跟处那个蓝布补丁还是当年她用自己旧校服改的,针脚歪歪扭扭,现在却沾着湖底的黑泥,凉得像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石头。她把鞋搁在副驾,鞋跟对着自己,恍惚间又看见十年前的林溪:这丫头总爱把帆布鞋脱下来,鞋底朝外翻着晾,说这样散味快,结果每次都把副驾沾得全是湖泥,还笑她小题大做。
发动汽车时,引擎突然 “突突” 喘了两下,像喉咙里卡了痰似的,过了两秒才顺过来。仪表盘上的水温表指针莫名跳了一下,我盯着看了三秒,它又落回正常刻度,跟没事人似的,倒显得我刚才的紧张有点多余。
“别掉链子啊……” 我对着方向盘小声嘀咕,踩下油门。车轮碾过刚才刹车留下的痕迹,雾里的红光又近了些 —— 不再是远处模糊的一点,而是铺展开来的一片,像块浸了血的旧棉花,飘在湖区方向。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煤渣味里混进了股铁锈味,不是刚才雾水那种淡味,是更浓、更腥的,像有人在路边泼了桶没干的血,闻着让人嗓子发紧。
车速降到 30 码,雾浓得连车头灯的光柱都被压短了,只能照到前方五六米的地方。路面上零星散着几块黑煤渣,车轮碾过去时发出 “咯吱” 响,像咬碎了什么硬东西。我眼睛盯着前方,余光却总往副驾飘 —— 那鞋面上的黑泥好像更湿了,正慢慢在座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子,印子边缘还沾着根细小的鱼鳞,在雾里泛着点银光,晃得人眼晕。
就在这时,雾里突然冒出来块蓝色的影子,看着像路牌。我心里一紧,踩了点刹车,一点点挪过去。离近了才看清,是块歪歪扭扭的铁皮路牌,上面写着 “花家湖欢迎您”,五个白字剥落地不成样,露出下面的灰色水泥,像老人脸上掉了皮的皱纹。路牌顶端挂着个生锈的铁皮框,里面本该有宣传画的地方空着,只剩几根断铁丝,风一吹就 “叮叮” 响,像小孩用指甲刮铁皮,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没熄火,保持着随时能走的状态,推开车门下车。刚迈出去,脚踝就凉了 —— 裤脚沾了圈湿泥,里面还裹着根枯黄的芦苇杆,应该是刚才在芦苇丛里蹭到的。走到路牌前,才发现牌子下方有道涂鸦:用红漆画的水波纹,线条糙得像刚学画画的小孩画的,有的地方红漆堆得厚,凝固成凸起的疙瘩,有的地方又淡得快看不见,露出下面的蓝底。最怪的是,红漆边缘沾着不少黑煤渣,不是浮在表面,是嵌在漆里的,像凝固的血里裹着沙,风一吹,煤渣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却没声音,全被雾吞了。
“谁这么无聊……” 我皱着眉,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右手食指碰了碰那道水波纹。指尖刚挨到红漆,就被粘住了 —— 不是普通油漆干了后的硬粘,是软乎乎的,带着点温乎气,像按在刚煮好的红豆沙上,又黏又腻。我心里一慌,想缩回手,得稍微用点劲才能扯开,扯的时候指尖还带着细细的红丝,风一吹没断,反倒缠在指节上,像两根细红线,怎么甩都甩不掉。
“真晦气。” 我低骂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可纸巾刚碰到指尖,那红漆就跟渗进皮肤里似的,擦了半天只擦掉表面的煤渣,指腹上还是留着道淡红印子,闻着有股淡淡的铁锈味,跟刚才雾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路牌后面的芦苇丛突然 “沙沙” 响 —— 不是风刮的那种连片的响,是有人在里面走,脚步声很轻,却能清楚听到鞋底蹭过草叶的 “窸窣” 声。我猛地回头,雾里的芦苇晃了晃,露出个模糊的白影子:看着像人的背影,穿了件长长的白衣服,头发垂到肩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谁在那儿?” 我握紧口袋里的手机,声音有点发颤。那影子没动,也没说话。我盯着看了几秒,突然发现不对劲 —— 周围的雾都浓得化不开,可那影子脚下的地面却干干净净,连一点雾都没有,像有个无形的圈把雾挡在了外面。
“是你画的这道水波纹吗?” 我又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大了点。话音刚落,那影子突然动了,慢慢转过身来。我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盯着它的脸 —— 可雾太浓了,它的脸像蒙了层湿纱布,连个轮廓都看不清,可我就是觉得它在看我,那股视线凉丝丝的,贴在我后颈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在这时,汽车突然 “嘀 ——” 地响了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回头看,才发现刚才下车时没关紧车门,风把车门吹得晃了一下,触发了警报。等我再转回头,芦苇丛里的白影子己经没了,只剩芦苇杆在风里晃,像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肯定是看错了,雾太大了……” 我给自己找台阶下,快步走回车里,关紧车门。警报声停了,车厢里只剩引擎的 “嗡嗡” 声。我低头看指尖的红印子,摸上去有点发烫,像贴了块暖宝宝。发动汽车时,无意间扫了眼仪表盘 —— 刚才明明是下午 3 点 15 分,现在却变成了 3 点 27 分,中间这 12 分钟去哪了?像被谁用橡皮擦抹掉了似的。
我掏手机想确认时间,屏幕黑着,按了两下没反应,左上角还挂着个无服务的叉号。算了,不想了,赶紧到招待所再说。踩下油门,汽车慢慢驶过路牌,透过后视镜,我好像看见路牌上的红漆水波纹动了 —— 不是风刮的,是水波纹本身在扭,像湖面上的浪,一点点往路牌顶端爬。我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握着方向盘的手又开始抖。
车开出去没多远,指尖突然有点痒。低头一看,那道淡红印子竟然变深了,跟路牌上的红漆一个色,还在慢慢往指根爬,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钻。我用力掐了掐指尖,没觉得疼,只有种奇怪的麻木感,像冬天冻僵了似的。
“别搞我啊……” 我小声念叨,打开车窗想让风把指尖吹凉。风刚进来,就带了股新味道 —— 不是煤渣味,也不是铁锈味,是淡淡的血腥味,很淡,却钻鼻子,像是从指尖的红印子里飘出来的。我赶紧关上车窗,把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血腥味更浓了,还混着股湖水的腥气,跟刚才在芦苇丛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前方的雾里,红光越来越近,己经能看出是片被红光罩着的区域,边缘模模糊糊的,像随时会漫过来。手机在储物格里震了一下,我腾出一只手去摸,屏幕亮了一下又黑了,什么都没有 ——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只有那个无服务的叉号在闪,像在嘲笑我。
就在这时,雾里突然露出栋低矮的房子 —— 屋顶是灰色的瓦片,墙面上爬满了绿藤蔓,看着像个老旧的招待所。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子,上面写着 “矿区招待所”,字迹是红漆写的,己经剥落得只剩一半,颜色跟路牌上的红漆差不多。
“总算到了。” 我松了口气,车速又降了点。离招待所还有几十米时,听见 “吱呀” 一声 —— 是木头门被推开的声音。抬头看,门里走出个穿蓝围裙的女人,头发挽在脑后,手里攥着串钥匙,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车。
我心跳又快了起来,盯着她看:围裙下摆磨得毛了边,上面沾着不少黑污渍,是洗不掉的老印子,靠近时能闻到她身上有股煤烟混着皂角的味道。她围裙口袋里露着半截白毛巾,边缘沾着点淡红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她就站在那儿,不招手,也不说话,眼神在雾里显得糊糊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车慢慢靠近,我才看清她的脸 —— 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有点往下垮,像在笑,又像在哭。她的目光扫过我的副驾,看到那只帆布鞋时,眼神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很快移开,落在我脸上。
“姑娘,住店啊?” 她的声音隔着车窗传进来,有点沙哑,像喉咙里卡了煤渣。我打开车窗点头,刚想问问有没有空房,就看见她的目光落在我指尖上 —— 那道红印子在雾里特别显眼,她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嘴角抽了抽,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跟我来,还有间空房,302 的。” 她转身往店里走,我赶紧跟上。刚迈进门,一股浓烈的煤烟味就涌了过来,还混着潮湿的木头味,闷得我胸口发紧。走廊里的灯是个黄色的灯泡,用一根电线吊在天花板上,风一吹就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像有人在墙后面走。
她走在前面,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每踩一步,木地板就 “吱呀” 响一声,像随时会塌。我跟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 —— 围裙口袋里那半截白毛巾露得更多了,上面的淡红色东西也看清了:是红漆,跟路牌上的一模一样。
走到 302 房门口,她停下,从钥匙串上找出一把黄铜钥匙 —— 钥匙链是个生锈的小鱼挂件,鱼眼睛的位置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黑金属。她把钥匙递给我时,指尖碰到我的手,像触到了冰,猛地缩回去,指关节都泛白。我才发现她手背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结着暗红的痂。
“这是 302 的钥匙。” 她的声音比刚才还低,“记住,午夜钟响的时候,不管听到什么,都要躲进衣柜里,别出来。”
我接过钥匙,心里咯噔一下:“钟响?什么钟响?”
她没看我,眼神飘向走廊尽头的雾里:“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了。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别去找姓林的姑娘,也别去水产码头 —— 那里的鱼,会认人。”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很多,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 “噔噔” 响,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雾里,连脚步声都慢慢淡没了。
我站在 302 房门口,握着那把黄铜钥匙,指尖的红印子还在发烫。看着紧闭的房门,刚才路牌上的红漆水波纹、芦苇丛里的白影子,还有老板娘奇怪的叮嘱,一股恐惧慢慢从脚底爬上来,像雾一样裹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 —— 转了半圈才对上齿,“咔哒” 一声,门轴发出 “吱呀” 的怪响,像老骨头在呻吟。我推开门,里面的霉味混着煤烟味,一下子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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