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透的时候,我就醒了。不是被吵醒的,是被耳朵里的“咕噜”声弄醒的——像有水流在耳道里打转,凉丝丝的,顺着耳廓往下渗,沾在枕头上,留下一小片湿痕。
窗外的雾比昨晚更稠了,不是之前的灰蓝,也不是巷道里的暗红,是种发闷的淡红,像把稀释的血泼在玻璃上。风裹着雾撞在窗棂上,“沙沙”响,不像风声,倒像无数细小的鳞片在刮玻璃——我一想到“鳞片”,指尖就莫名发痒,赶紧蜷了蜷手,把掌心贴在被子上蹭了蹭。
被子是潮的,带着股湖水的腥气。昨晚把溪溪的红裙叠好放在床尾,现在看过去,裙摆处的黑泥又多了点,像是夜里有东西爬过去蹭的。我盯着红裙看了会儿,喉咙发紧——昨晚矿魂撞门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响,衣柜里的布料摩擦声也没断,我几乎没合眼,可现在却不觉得困,只觉得身体发沉,像灌了湖底的泥。
起身时,膝盖的伤口扯着疼,昨晚在巷道里磕破的地方,现在摸上去是硬的,像结了层煤渣。我扶着墙走到门口,走廊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咚、咚”的,比平时重很多,木地板被踩得“咕叽”响,像是下面的潮气全涌上来了。
洗漱间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怪味——不是招待所常用的肥皂味,是种混着煤烟和湖水的腥气,和我昨晚在巷道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推开门,里面的灯是坏的,只能借着窗外的淡红光看清东西:水龙头上锈迹斑斑,台面上积着层薄灰,镜子蒙着层水汽,模糊得像隔了层雾。
我拧开水龙头,没指望能流出干净水——昨晚断水后,水龙头里只出过带煤渣的黑水。可这次不一样,水流出来是清的,却凉得刺骨,像刚从湖底抽上来的。我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水碰到皮肤的瞬间,耳朵里的“咕噜”声更响了,有什么东西顺着耳道流出来,滴在台面上,“嗒”的一声。
我低头看,是几滴清水,透明的,却带着股熟悉的腥气——和溪溪红裙上的黑泥味、水产码头的银鱼味一模一样。我慌了,赶紧用手指抠了抠耳道,指尖碰到点滑腻的东西,不是耳屎,是种类似水藻的细丝,缠在指腹上,轻轻一扯就断了。
“怎么会……”我小声嘀咕,声音发颤。昨晚在巷道里被煤眼的触须缠过,是不是那时候沾到的?还是更早——在里世界的医院走廊,被水草触须碰到的时候?我越想越怕,又掬了捧水往耳朵里灌,想把那东西冲出来,可水流进去,耳道里反而更胀,像有东西在里面吸水、变大。
我放弃了,转身想拿毛巾擦脸,手刚碰到毛巾,指尖就传来一阵痒——不是普通的痒,是种从皮肤下面钻出来的痒,像有小虫子在啃指甲缝。我摊开手,凑到淡红光下看——
指尖边缘,靠近指甲缝的地方,长了圈细小的鱼鳞。
不是鱼身上那种亮晶晶的,是暗灰色的,和煤渣的颜色差不多,贴在皮肤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用指甲去抠,鱼鳞却粘得很紧,一抠就疼,像抠自己的皮肤。指尖的痒更重了,那些鱼鳞像是在慢慢往掌心爬,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动,轻微的、细碎的蠕动,像湖底的水藻在缠手指。
我吓得把手缩回来,贴在胸口,心脏“咚咚”跳得快要蹦出来。这不是错觉,是真的长在我手上了。苏晚的笔记本里写过“失魂者”,写过“煤里有眼睛”,可没写过会让人长鱼鳞——难道我也快变成“失魂者”了?像卖菜老太耳后的鱼鳞,像水产码头那个老头浑浊的瞳孔?
我盯着指尖的鱼鳞,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事。那天我和溪溪在湖边玩水,她不小心踩进深水区,我拉她的时候,她的手碰到过湖里的水草,后来她的手腕上就长过类似的小疙瘩,当时以为是过敏,现在想起来,那些疙瘩是不是也是鱼鳞?
“溪溪……”我喊了声,声音在洗漱间里飘着,没得到回应,只有水龙头的水流声“哗哗”响,像在笑。我赶紧关掉水龙头,水声停了,耳朵里的“咕噜”声又响起来,这次更清楚,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呼吸”。
我走到镜子前,想看看耳朵里到底有什么。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底有很重的青黑,头发乱糟糟的,沾着几根细小的水藻——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头上的。我凑近镜子,扒开耳廓,里面是湿的,能看到细小的水藻丝贴在耳道壁上,随着我的呼吸轻轻动。
就在我盯着耳朵看的时候,眼睛突然不对劲了——镜子里的瞳孔,边缘多了圈红色。
不是血丝,是很规整的红圈,像用红笔在瞳孔周围画了圈,颜色和窗外的淡红雾一模一样。我眨了眨眼,红圈没消失,反而更亮了点,像吸了雾里的颜色。我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洗手台,“哐当”一声,台面上的肥皂盒掉在地上,肥皂滚出来,沾了层灰。
我捡起肥皂,指尖的鱼鳞蹭在肥皂上,留下道暗灰色的印子。我盯着镜子里的红圈,突然想起昨晚在302房看到的红裙——溪溪的红裙,苏晚笔记本里的红裙女孩,她们的眼睛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红圈?
“不……我不要变成那样……”我对着镜子摇头,手开始发抖,肥皂从指尖滑下去,又掉在地上。这次我没捡,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瞳孔里的红圈在慢慢扩大,淡红的颜色渗进瞳孔里,把原本的黑眼珠染成了淡红色,像掺了血的湖水。
耳朵里的水流出来更多了,顺着脖颈往下流,滴在衣领上,留下片湿痕。我摸了摸脖子,那些水是凉的,带着股腥气,和我昨晚在停尸间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难道我己经开始变成湖底的东西了?变成那些“水鬼”,变成“缝合者”?
我冲出洗漱间,沿着走廊往302房跑。脚步声在走廊里响得厉害,“咚、咚”的,混着耳朵里的“咕噜”声,像有无数人在跟着我跑。路过301房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飘出股红裙布料的香味——和我在302房衣柜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我不敢看,赶紧往前跑,跑到302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手却老插不进锁孔——指尖的鱼鳞太滑了,钥匙在手里打转,“叮当”响。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了,用力攥紧钥匙,鱼鳞被攥得生疼,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混着鱼鳞掉在锁孔里。
“咔嗒”,锁开了。我推开门冲进去,首奔床头柜,把苏晚的笔记本翻出来。我一页页地翻,想找到关于“鱼鳞”“红圈”的记录,可翻了半天,只有苏晚写的“鱼没有眼睛”“煤里有眼睛”“失魂者念叨湖娘”,没有一个字提到人会变成这样。
湖主的日志也翻了,里面只写1927年的献祭失败,写“娘的意识碎片化”,没写献祭者会变成什么样。溪溪的日记本还在怀里,我拿出来看,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湖水泡得模糊,只能看清“姐姐,别相信眼睛看到的”——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早就提醒过我?
我把笔记本扔在床头柜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的淡红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三米,湖心灯塔的光变成了暗红色,像块烧红的煤。湖面上飘着几个黑色的影子,看不清是鱼还是“水鬼”,它们在雾里慢慢游,偶尔发出“咕噜”声,和我耳朵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摸了摸指尖的鱼鳞,又扒开耳朵看了看里面的水藻,最后走到镜子前——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是我昨晚从包里翻出来的,比洗漱间的镜子清楚。我盯着镜子里的瞳孔,红圈还在,己经扩大到瞳孔的一半,颜色更深了,像吸了雾里的红。
“这就是‘娘’做的吗……”我对着镜子小声说。昨晚在停尸间,“缝合者”说我和溪溪都是“娘”的孩子,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逃不掉?从我踏进花家湖的那一刻,从我看到溪溪的学生证开始,我的身体就己经在变了?
耳朵里的水流得更凶了,顺着下巴流到胸口,把衣服浸湿了。我能感觉到那些水在往皮肤里渗,像要把我泡成湖底的泥。指尖的鱼鳞开始往掌心爬,痒得更重了,我忍不住抓了抓,却抓出更多的血珠,血珠落在镜子上,和耳朵里的水混在一起,变成淡红色的液体,慢慢往下流。
镜子里的我,眼睛里的红圈还在扩大,脸上开始渗出细小的水珠,不是汗,是湖水,带着股腥气。我突然想起卖菜老太耳后的鱼鳞,想起水产码头老头浑浊的瞳孔,想起矿区医院里那些“失魂者”——他们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变成不属于自己的样子?
我不敢再看镜子,把它扣在床头柜上。窗外的雾还在飘,灯塔的红光还在亮,湖面上的影子还在游。我坐在床边,抱着溪溪的红裙,红裙上的腥气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还在变,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生长,在血液里流动,把我从里到外,慢慢变成花家湖的一部分。
“溪溪,我该怎么办……”我把脸埋在红裙里,眼泪掉下来,沾在红裙上,和上面的黑泥混在一起。眼泪是热的,可红裙是凉的,像溪溪当年在湖里的手。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开始变成那些我害怕的东西,变成雾里的影子,变成湖底的鳞。
窗外的风又响起来,“沙沙”的,像鳞片在刮玻璃。我抬起头,看向衣柜——昨晚听到的布料摩擦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楚,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穿红裙,“窸窸窣窣”的,和我手里的红裙摩擦声一模一样。
我没敢去看,只是攥紧了红裙,指尖的鱼鳞蹭在布料上,留下道暗灰色的印子。镜子扣在床头柜上,我不敢翻开,可我知道,里面的红圈还在扩大,我的身体还在变——这只是开始,是花家湖给我的“礼物”,是第二日的异化初兆,后面还会有更多,更多我不敢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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