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培训短暂、高效,且带着泽宇一贯的非人化风格。
地点在公司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型会议室。
一个表情如同蜡像、声音平板的年轻助理,用平板电脑向他展示了公司的内部加密系统(代号“镜面”),讲解了任务接收、执行报告提交、紧急联络等冰冷流程。
保密协议的细则被再次强调,如同念诵不可违背的教条。
培训的核心,则是反复灌输赵组长那冷酷的“情感防火墙”建立技巧:
预设抽离点: 在任务开始前,就设定好结束时的心理“关机键”。
角色隔离法:将角色想象成一件可以随时穿上脱下的衣服,任务结束即“更衣”。
旁观者视角:即使在扮演中,尝试在意识深处保留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监控投入程度。
物理清洁仪式:任务结束后,进行洗手、更换衣物等动作,象征性洗去角色残留。
“记住,”助理平板的声音毫无起伏,“你是容器(tainer),不是内容(tent)。你是镜子(Mirror),不是光源(Light Source)。反射,但不要产生热量;承载,但不要留下痕迹。”
林承宇沉默地听着,将这些冰冷的指令如同程序代码般刻入脑海。他需要成为泽宇需要的工具,一个高效、精准、没有温度的工具。
几天后,“镜面”系统弹出了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通知:
> 任务代号:【归巢】
> 客户:李顺玉 (Lee Soon-ok), 70岁,独居,首尔城东区。
> 扮演角色:朴在勋 (Park Jae-hoon) - 客户己移民美国的孙子(虚构)。
> 任务形式:每周两次视频通话(周一、周西),每次严格30分钟。
> 语言要求:全程使用韩语,必须在适当对话中自然夹杂少量简单中文词汇(例如:“奶奶”、“吃饭”、“好”、“想你”)。严禁使用复杂中文句子。
> 内容要求:讲述积极、健康、阳光的“美国生活”(基础剧本框架己上传,可合理发挥)。核心目标:传递温暖、关怀和强烈的“被需要感”,缓解客户孤独。
> 绝对禁令: 禁止以任何形式透露自身真实个人信息(姓名、住址、联系方式等)。禁止任何任务外的线上或线下接触企图。禁止流露任何负面或可能引起客户担忧的情绪。
> 首次任务时间:明日(周一) 14:00。请于13:45抵达公司7号视频准备间。
任务资料里附有一张李顺玉老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背景是朴素的家居环境。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努力挤出的笑容,眼神浑浊,却奇异地闪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盼光芒。
林承宇看着这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闷闷地疼。他想起了面试时那个虚拟的“失去宠物的老奶奶”,更清晰地想起了当时在咨询室惊鸿一瞥看到的——抽屉边缘露出的、那象征着残酷真实的死亡证明一角。
这一次,他将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要主动成为这场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的核心演员和共谋者。
周一,泽宇国际七号视频准备间。
这是一个狭小、纯白、隔音效果极佳的立方体空间,如同一个高科技的忏悔室。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高清显示屏,旁边嵌着高灵敏度的摄像头和麦克风。
林承宇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面前的辅助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朴在勋”的角色设定、本周基础剧本要点(加州阳光、校园生活、友善同学)以及几个需要自然插入的简单中文词汇提示。
时间指向14:00。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洁净。他按下了视频连接的按钮。
屏幕亮起,短暂的缓冲后,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庞清晰地显现出来
。李顺玉老人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稀疏的白发被仔细地梳拢在脑后,别着一个朴素的黑色发卡;脸上似乎扑了点粉,试图掩盖过于憔悴的气色;身上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大红色毛衣,像是要把所有的喜悦都穿在身上。
她对着镜头努力地、甚至有些夸张地笑着,嘴角的皱纹因此堆叠得更深。
然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是真实的、灼热的、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巨大期盼。
“在勋啊!”她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能看到奶奶吗?美国那边天亮了吗?吃早饭了没?”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穿过屏幕,离她心爱的“孙子”更近一点。
“奶奶!”林承宇的脸上,如同被精准操控的舞台灯光点亮,瞬间绽放出“朴在勋”应有的、充满青春活力和深切思念的灿烂笑容。他的声音轻快、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丝撒娇的亲昵,“能看到!看得可清楚啦!奶奶今天气色真好,这红毛衣真衬您!”
他的韩语流畅自然,眼神专注而饱含感情地“凝视”着屏幕里的老人,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像,仿佛她真的是自己血脉相连、日思夜念的祖母。
他熟练地按照剧本框架,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虚构的“加州生活”:金色的阳光如何洒满校园宽阔的草坪(“比我们社区公园的草地大十倍都不止呢,奶奶!”),课堂多么有趣(“教授讲课可有意思了,跟听故事似的!”),同学们多么友善热情(“有个叫Mike的金发大个子,特别照顾我,像大哥一样!”)。
他描述得活灵活现,细节丰富,语气轻松愉快。当讲到“早餐”时,他自然地引入中文词汇,眉头微蹙,带着一点可爱的抱怨:“奶奶,我今天早上吃了饺子(中文),超市买的速冻的,味道…还行吧,但跟您亲手包的比,那差远啦!一点都没有您做的那种…那种家的味道(中文)!”
他故意把“家的味道”几个字说得有点生涩,模仿着海外游子对母语生疏的感觉。
老人立刻被逗得开怀大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连连对着镜头摆手,仿佛“孙子”就在眼前:“哎呀呀,你这孩子!嘴还是这么甜!就会哄奶奶开心!等你回来,奶奶天天给你包饺子,包你最爱吃的三鲜馅儿!”
她的喜悦如此纯粹,如此有感染力,几乎让林承宇忘记了这只是一场交易。
通话在一种看似温馨、充满天伦之乐的氛围中平稳推进。
林承宇扮演着一个孝顺、开朗、生活顺遂的孙子;李顺玉则完全沉浸在与“孙子”重逢的巨大幸福中,每一道皱纹都洋溢着满足。然而,命运总会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
在一次老人可能想拿水杯而微微侧身、导致摄像头角度晃动的瞬间,林承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经意间扫过老人身后模糊的背景——一个半开着的、老式五斗橱的抽屉。
抽屉边缘,露出一角文件纸张。
那纸张的质地——略显粗糙的米白色。
那纸张的颜色——带着一种特有的、官方文件的浅黄调。
那露出的边缘形状——与他在七号咨询室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张象征着残酷真实的死亡证明,何其相似!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林承宇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寒意像毒蛇般缠绕住他的脊椎!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知道!
李顺玉老人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她真正的孙子朴在勋己经不在了!那张死亡证明,很可能就静静地躺在这个抽屉里!
然而,她依然选择活在这个用金钱向泽宇国际购买来的、精心编织的幻梦里!用尽全身力气扮演着一个拥有健康快乐孙子的幸福祖母!
他扮演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叫“朴在勋”的虚假孙子。他更是一个残酷的共谋者!
用他的演技、他的声音、他精心调校的情感,和李顺玉老人一起,用尽全力维系着这个美丽而脆弱的泡沫,让她能在这虚假的温暖中,暂时逃避那蚀骨剜心的真实痛苦!
这份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表演技巧都更猛烈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脸上的笑容极其短暂地僵硬了一下,虽然迅速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但那一刻的破绽,如同完美面具上猝然裂开的一道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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