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们就从烂尾楼下来了」
「最后钻进了一家二十西小时网吧」
「一股味儿，泡面加烟油子，黏糊糊的」
「键盘声没停过，像下雹子」
「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我和陆夜缩在最角落的卡座，监控探头照不到这里」
「他拿身上最后的几十块钱」
「买了热牛奶和几个能当砖头使的面包」
「我小口啃着，嘴里没味儿」
「但胃里有了点热乎气，舒服了些」
「陆夜没吃」
「他盯着那台油腻腻的电脑」
「屏幕上全是黑乎乎的窗口，一串串我不认识的码往下滚」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又快又准」
「这一刻，他不像我丈夫，像台机器」
「我脑子里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上个月，就是这双手」
「因为装不好一个宜家的书柜，把头发抓得像鸡窝」
“看这儿，”
「他突然压低声音，把屏幕转过来一点」
「他那件外套在我身上，人一凑近」
「我能闻到他头发上还带着天台凌晨的风味」
“网吧的网，跟光屁股上街没区别。咱们得学会在里面当个鬼。”
「他抓住我的手，盖在鼠标上」
「带着我点开一个图标」
「界面是纯黑的」
“这玩意儿叫‘洋葱’。你记住，它把你的信息包成一团，扔到全世界的电脑里瞎转悠，没人能找到你是谁。”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热气擦过我耳朵，有点痒」
「他教我怎么搞临时的加密邮箱」
「怎么用假身份，怎么上网不留脚印」
「他讲得很有耐心」
「好像不是在教我怎么在地下世界活命，而是在辅导我功课」
“记住了？”
「他问」
「我点了下头」
「心里却像坠了块铅」
「我爱这个男人，但也开始怕他」
「怕他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们没钱了，陆夜。也没地方去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把最要命的问题扔了出来」
“那个‘B计划’，回不去了。”
“我知道。”
「他没躲，眼神很定」
“所以，得找人帮忙。我有个朋友，唯一能信的。”
“朋友？”
“我们不打电话，不见面，连对方真名叫啥都不知道。”
「他关掉所有窗口，把电脑清得干干净净」
“只用最老的法子联系。他代号‘图书管理员’。”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下」
“你现在，一个人，去市中心图书馆。”
「陆夜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亚洲文学区，C74架，找一本88年海豚出版社的旧版《白鲸记》。翻到99页，第六行，‘复仇’那个词底下，用铅笔画条线。然后把书放回去，找个地方坐着，等。”
「我后脖颈子有点发麻」
「这听着太扯了，像电影里演的」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他这人，胆子比针尖还小，这是规矩。而且……”
「陆夜的眼神沉了下去，闪过一丝冷光」
“这也是个试探。‘蜂巢’的人可能己经把网撒开了。要是有人一首跟着你，却在你画完线之后才动手，那就说明，他们知道‘图书管理员’。咱们最后一条路，也就断了。”
「我又是那个探路的」
「那个诱饵」
“我明白了。”
「我站起来，尽量让声音不抖」
“苏然，”
「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攥得很紧」
“全程别跟人说话，别有多余动作。拿到东西，从北门走，上17路公交，第五站下。再走过三个路口，然后打车回来。别让人看见你的脸。”
「他帮我戴上口罩」
「把我身上他那件外套的领子竖起来，挡住我半张脸」
「快出门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
「回头问」
“要是我回不来呢？”
「我想知道，他会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任务」
「陆夜没说话」
「他没说“你一定能回来”那种屁话」
「他只是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调子，在我耳边说」
“那你就待在图书馆，等我。我把路上的垃圾扫干净，就过去接你下班。跟以前一样。”
「我的眼眶一下就热了」
「又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外面的太阳底下」
「图书馆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和翻书的沙沙声」
「我按他说的，找到了书架」
「心跳得厉害，一下下撞着嗓子眼」
「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
「那本《白鲸记》就在那儿，书皮都磨黄了」
「我抽出来，手指能摸到封面上时间的糙感」
「我假装翻着，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第99页」
「手心全是汗」
「我掏出铅笔，在那两个字底下」
「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我把书塞回去，手有点抖」
「我深吸一口气，才转身走向阅览区」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随手拿了本杂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竖着，听着周围所有的动静」
「脚步声，咳嗽声，拉椅子的声音」
「每一下都让我的心抽一下」
「时间过得又慢又黏」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
「推着一车书，从我旁边慢慢走过去」
「车轮子压在地板缝上，“咯噔，咯噔”」
「他没看我，也没停」
「就在他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
「胳膊很自然地抬了一下，一本厚画册从车上滑下来」
「正好掉我脚边」
“哎，不好意思，老了，手不稳。”
「他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平常」
「我弯腰把画册捡起来，递给他」
「就在我们手指碰上的时候」
「一张卡片被塞进了我手心」
「整个过程很快，很自然」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接过画册，对我点了点头，推着车走了」
「我低头，手心里是一张图书馆的借书卡」
「翻过来，背后是钢笔写的一串地址」
「用透明胶粘着两把黄铜钥匙」
「底下还有一行字，字写得很瘦，很有劲」
孩子，有些书，翻开了就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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