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上山似乎还要难走几分。坡度陡峭，碎石遍布，陆昭必须全身后仰，脚趾死死抠住鞋底，才能勉强控制住速度，不至于一路滚下去。他几乎是把小白整个儿按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当缓冲，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青婆走在前方，时不时伸手拉住他，或是用短剑插进土里充当临时拐杖，减缓冲势。
越往下走，空气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星陨泽那潮湿清新的草木气息和山林间的纯净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来越浓重的、复杂的味道——烟火气、牲畜粪便、食物腐败、还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产生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浑浊人气。
隐约的嘈杂声也开始传入耳中，不再是纯粹的自然之音，而是模糊的说话声、叫嚷声，甚至偶尔还有几声犬吠。
当他们终于踉跄着下到山脚，拨开最后一片半人高的荒草时，所谓的“聚洼地”终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陆昭愣住了。
这和他想象的“窝棚区”不太一样，和他远远望见的流云城的巍峨更是天壤之别。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泥泞不堪的洼地。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窝棚依着地势胡乱搭建，材料五花八门——破烂的木板、压扁的泥砖、厚厚的茅草、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帆布和兽皮。窝棚之间是狭窄扭曲、污水横流的泥泞小路。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熏得人头晕。
这里人很多，形形色色。有穿着破烂、面色麻木蹲在棚屋门口的老人；有光着屁股、在泥地里打滚嬉闹的孩童；有敞着怀、大声吆喝着赌博的汉子；也有穿着稍体面些、但眼神精明地打量着每一个新来者的行商。
牲畜也不少，瘦骨嶙峋的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几只鸡在泥水里踱步，甚至还能看到角落里拴着几头无精打采的驮兽。
整个聚洼地都显得嘈杂、混乱、肮脏，却又充满了一种野蛮而坚韧的生命力。它与远处那高大整洁、城墙森严的流云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是光鲜亮丽的躯体，一个是藏在阴影里、滋生了无数污垢和挣扎的脓疮。
陆瑟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白，小家伙似乎也被这陌生的环境和嘈杂的声音吓到了，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微的呜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青婆。
青婆的脸色平静无波，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意外。她只是快速而警惕地扫视着整个聚洼地，尤其是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打量目光。
“跟紧我，别东张西望，别跟任何人对视。”她低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找个地方落脚。”
她拉着陆昭，迈步走进了这片巨大的贫民窟。泥浆很快淹没了他们的鞋面。各种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好奇、审视、冷漠、甚至不怀好意。陆昭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他极其不自在，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婆婆的脚后跟。
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嬉笑着想冲过来摸他们的行囊，被青婆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一个抱着胳膊、靠在窝棚边上的汉子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似乎想搭话，青婆却像没看见一样，径首从他面前走过。
她似乎目标明确，七拐八绕，避开人多的地方，最终在聚洼地相对边缘、靠近山脚的一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有几个看起来己经半废弃的窝棚，更加破烂，但也更安静些。
青婆选中了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完整点的。棚子歪歪斜斜，用木棍和破席子勉强撑着，里面空间很小，地上铺着发黑的干草，散发着一股霉味。但至少有个顶能勉强遮风，西面也有遮挡。
“就这里。”青婆放下行囊，开始迅速清理棚内有限的空间，检查是否有蛇虫鼠蚁。
陆昭站在棚口，看着外面泥泞不堪、人来人往的景象，还是有些恍惚。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出来要找的“人烟”？
“进去待着，我不回来，别出来。”青婆检查完毕，对陆昭吩咐道，“看好东西……和小白。”
“婆婆，您要去哪儿？”陆昭急忙问。
“弄点吃的，再打听点消息。”青婆言简意赅，“记住，谁敲门都别开，别出声。”
她说完，将短剑重新别回后腰，用头巾更低地遮住额头，便转身融入了外面嘈杂混乱的人流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陆昭连忙钻进窝棚，用几根散落的木棍勉强从里面顶住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棚内光线昏暗，只有缝隙透入些许微光。他抱着小白，蜷缩在角落里那堆发霉的干草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异常清晰——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呵斥、孩子的哭闹、还有不知道哪传来的争吵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神经紧绷。怀里的小白似乎也极度不安，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发出细微的哼唧。
“没事，小白，没事……婆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低声安抚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绒布一角，小家伙湿漉漉的黑眼睛恐惧地望着他，让人心疼。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窝棚里霉味和灰尘味呛得他鼻子发痒。他不敢大意，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任何靠近的脚步声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心里越来越慌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极轻的敲门声，以及婆婆压低的声音：“阿昭，是我。”
陆昭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挪开顶门的木棍。
青婆闪身进来，迅速将门重新顶好。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还有一个小水囊。
“吃点东西。”她把油纸包递给陆昭。
陆昭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粗糙的黑面馍馍，虽然硬，但比他们之前吃的干粮饼子要软和多了，甚至还夹了一点咸菜丝！
他饿极了，抓起一个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又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冷水，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甚至掰了一小块馍馍，用手指捻成极小的小粒，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白嘴边。小家伙嗅了嗅，伸出小舌头舔了进去，吧唧吧唧地嚼着。
青婆看着这一幕，没说什么。她靠坐在另一边，小口地吃着馍馍，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婆婆，打听到什么了吗？”陆昭一边喂小白，一边小声问。
青婆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压得更低：“流云城戒严，确实和北边山里的异动有关。传闻比老樵夫说的更邪乎，不止一个村子遭了灾，死状凄惨，不像人为。官家封锁了消息，但人心惶惶。”
陆昭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另外，”青婆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城里似乎在暗中悬赏打听一些‘奇闻异事’，尤其是关于……不同寻常的野兽踪迹，或者……身上带着特殊物件的人。”
陆昭猛地抬头，看向婆婆，又下意识地抱紧了小白。
悬赏？特殊野兽？难道……
青婆的眼神证实了他的猜测：“冲着我们来的可能性很大。这里不能久留，我们最多歇一晚，明天一早就必须离开。”
希望刚刚出现，就被更深的危机笼罩。这片混乱的聚洼地，也并非安全的港湾。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墟云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MOX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