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的夏日常有雷暴,乌云压得宫城的飞檐喘不过气时,御书房的窗就会被风撞得哐当响。内侍长荣伯正忙着收竹简,就见周天子姬燮抱着只毛色油亮的狸奴,从内室慢悠悠走出来,指尖还沾着猫毛。
“陛下,这雨要下大了,您怎么还抱着雪团出来?”荣伯伸手想接,却被姬燮躲开,这只叫雪团的狸奴是上月畿内诸侯进献的,通身雪白只尾巴尖带黑,姬燮见了就挪不开眼,日日带在身边,连朝会都想抱去。
姬燮找了个铺着软垫的坐榻坐下,任由雪团蜷在膝头舔爪子,笑着道:“它怕打雷,待在朕这儿才安分。你方才说,齐侯吕不辰又上奏疏了?”
荣伯这才想起正事,把刚收好的竹简递过去:“可不是嘛。齐侯说莱夷又在边境抢粮,求陛下派王室军队支援。还说……还说若是再不管,莱夷怕是要打到临淄了。”
姬燮扫了眼奏疏,眉头没皱,反而嗤笑一声:“吕不辰这是又想拿王室当靠山。去年他说莱夷扰边,朕让祭公带了三千人去,结果呢?他倒好,借着王室的名头,把莱夷的三座小城给占了,转头就给朕送了些海鱼当谢礼,你说他精不精?”
荣伯忍着笑点头:“齐侯是精明,可莱夷这次据说真闹得凶,临淄城外的农户都逃进城了。”
“真闹得凶,他自己的军队呢?”姬燮指尖挠着雪团的下巴,雪团舒服得发出咕噜声,“齐国有甲士三万,对付个莱夷还不够?他就是想省力气,让王室帮他打仗,他好坐收渔利。”
正说着,太宰召公虎求见。姬燮把雪团放进怀里,拢了拢衣袍:“让他进来。”
召公虎刚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往常御书房里满是竹简的墨香,今日却飘着淡淡的猫毛味,再看天子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只狸奴。他压下笑意,躬身道:“陛下,齐侯的奏疏您看了?臣以为,莱夷反复扰边,若是不除,恐会影响东方诸侯的归附之心。”
“召公也觉得该派兵?”姬燮挑眉,“可你忘了,去年吕不辰怎么利用王室军队的?这次若是再派,他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样。”
召公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陛下请看,莱夷的主力在胶水南岸,若是咱们不首接帮齐国,而是派军队去莒国,莒国和莱夷也有仇,咱们帮莒国出兵,莱夷必然分兵应对,齐国的压力自然就小了。这样既帮了齐侯,又不让他拿捏王室,还能卖莒国一个人情,一举三得。”
姬燮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拍了下大腿,怀里的雪团被惊得抬了抬头,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好主意!还是召公想得周全。就这么办,让大夫芮良夫带两千人去莒国,告诉莒子,就说王室帮他御敌,事后不用谢礼,只要他约束好国内的夷人,别再和诸侯起冲突就行。”
召公虎躬身应下,又想起另一件事:“陛下,下月就是诸侯朝觐的日子,按规矩,诸侯要在太庙行助祭之礼。去年鲁侯伯御没来,今年要不要派人去催一催?”
提到鲁侯伯御,姬燮的脸色沉了沉。鲁侯本是厉王时期的诸侯,共和行政时趁机夺了侄子姬允的君位,这些年虽没明着反王室,却总找借口不朝觐,明显是不服他这个天子。
“催什么?”姬燮语气冷了些,“他若想来,自然会来;不想来,你就是派十个人去催,他也能找出理由推脱。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不是不来吗?朕自有办法让他来。”
召公虎好奇追问,姬燮却笑而不答,只道:“你等着瞧就是了。对了,让膳房今晚做些粟米羹,再烤只雉鸡,朕要和雪团一起用晚膳。”
召公虎无奈应下,心里却犯嘀咕,这位天子总爱出些反常的主意,当年刚继位时,诸侯都以为他会像厉王一样严苛,没想到他却常常带着内侍去街市闲逛,还和小贩讨价还价;诸侯朝觐时,按规矩天子要坐在堂上受礼,他却拉着老诸侯在堂下坐着说话,说“站着累,坐着舒服”。可偏偏这些反常的举动,倒让不少诸侯觉得他亲近,比厉王时多了几分归附之心。
转眼到了诸侯朝觐的日子。太庙前的广场上,晋侯、卫侯、郑伯等诸侯都到了,唯独少了鲁侯伯御。姬燮穿着祭服站在太庙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有盘算。
助祭仪式开始后,姬燮亲自捧着酒爵献给文王的牌位,转身时突然对众诸侯说:“朕听说,鲁侯最近得了块宝玉,说是当年周公东征时留下的,不知是真是假?”
晋侯忙接话:“臣也听说了,那宝玉有拳头大,通身翠绿,夜里还能发光,是稀世珍宝。”
姬燮点点头,语气带着惋惜:“可惜啊,这么好的宝玉,若是能供奉在太庙,让文王、武王也能瞧见,多好。鲁侯若是把宝玉送来,朕就赦了他往年不朝觐的罪,还能赏他一块王室的田土。”
这话一出,诸侯们都议论起来。鲁侯的使者就站在人群里,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又变,他来时,鲁侯特意叮嘱,若是天子追究不朝觐的事,就说国内灾荒,无暇脱身,可没说天子会提宝玉的事。这宝玉是鲁侯的心头肉,可若是不送,不仅会得罪天子,还会落个不敬先祖的名声;送了,又实在舍不得。
使者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躬身道:“陛下,臣回去后就劝我君把宝玉送来,还请陛下宽限几日。”
姬燮笑了:“好说。朕等鲁侯的好消息。”他心里清楚,鲁侯再贪财,也不敢担不敬先祖的罪名,这宝玉迟早会送过来。
助祭仪式结束后,诸侯们在朝堂上议事。卫侯突然奏报:“陛下,臣近日听说,虢国的工匠造出了一种新的犁,比以前的木犁省力,还能深耕。臣想着,若是能在天下推广,百姓种粮就容易多了,王室的赋税也能多些。”
姬燮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快说说,那犁是用什么做的?”
卫侯道:“是用铁做的犁头,木做的犁杆,比木犁耐用,还能把土翻得更深,适合在关中的旱地里用。”
“铁犁?”姬燮沉吟片刻,“朕听说铁比铜硬,可打造起来也难。虢国的工匠有多少能造这种犁的?”
“大概有十几个。”卫侯答道,“臣己经让虢君送了两架铁犁到镐京,现在就在宫门外。”
姬燮立刻起身:“走,咱们去看看!”
众诸侯跟着姬燮走出宫门,就见宫门外放着两架铁犁,犁头闪着黑亮的光,比木犁看着确实结实不少。姬燮让内侍找了个力气大的卫士,试着在宫门前的空地上犁地。卫士扶着犁杆往前走,果然比用木犁省力,翻出来的土也又深又松。
“好!好!”姬燮连说了两个好,转头对召公虎说,“召公,传朕的旨意,让虢国的工匠留在镐京,再从各诸侯国调些工匠来,专门打造铁犁。造出的铁犁,先给关中的农户用,不收他们的钱,就当是王室给百姓的恩惠。”
郑伯忙道:“陛下仁德,可打造铁犁要不少钱,宫库里的钱财怕是不够啊。”
姬燮笑道:“钱的事好说。朕把内库的一些玉器、丝绸拿出来,让司市署去卖了,换些钱财。百姓日子过好了,王室还愁没钱吗?”
诸侯们听了,都纷纷称赞天子英明。只有荣伯在一旁偷偷嘀咕,陛下内库的玉器,有一半是他这些年从街市上淘来的,有的还花了不少钱,如今要拿去卖,夏商周秘史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夏商周秘史最新章节随便看!怕是要心疼好几天。
果然,当天晚上,姬燮看着内侍打包内库的玉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只玉璧,当年朕在街市上和小贩砍了半个时辰的价,才用五十贝币买下来,如今卖了,不知能不能换回五十贝币。”
荣伯忍着笑道:“陛下,这玉璧是王室的宝物,司市署的人不敢卖低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再说,等铁犁推广开了,百姓多收了粮食,陛下还愁买不到更好的玉璧吗?”
姬燮想想也是,又高兴起来:“你说得对!走,咱们去看看雪团,今日给它炖的鱼汤应该好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秋天。鲁侯伯御果然把宝玉送来了,那宝玉确实如传言所说,翠绿通透,夜里还能发光。姬燮把宝玉供奉在太庙,又赏了鲁侯一块田土,鲁侯得了好处,也主动来镐京朝觐,算是化解了王室和鲁国的矛盾。
铁犁也打造了不少,关中的农户用了铁犁,秋收时的粮食果然多收了三成。百姓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纷纷说“天子是贤君”,还有农户自发地给宫城送来了新收的粟米和豆子。
这天午后,姬燮带着荣伯和雪团去街市上闲逛。街市上比往常更热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少农户手里提着新收的粮食,脸上满是笑容。
姬燮走到一个卖粟米的摊子前,拿起一把粟米,颗粒,便问摊主:“老人家,今年的粟米收成怎么样?”
摊主见他穿着华贵,却没架子,便笑着说:“好!好得很!托陛下的福,用了新的铁犁,粟米比去年多收了三成,家里的存粮够吃两年了!”
姬燮听了,心里暖暖的:“那就好。你这粟米怎么卖?朕买些回去,给膳房煮粥。”
摊主忙摆手:“陛下是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让陛下花钱买?这粟米您随便拿,不要钱!”
“那可不行。”姬燮从袖中取出几枚贝币,递给摊主,“做生意要讲规矩,朕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些贝币,够买你这一筐粟米了吧?”
摊主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贝币,又往姬燮的随从手里塞了一把豆子:“陛下,这豆子是自家种的,您也带回去尝尝。”
姬燮笑着收下,又往前走。走到一个卖陶器的摊子前,见摊上摆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陶碗,碗身上画着鱼纹,便拿起看了看:“这陶碗是谁做的?手艺不错。”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见天子夸他,激动得脸都红了:“陛下,这是小人自己做的。小人跟着虢国的工匠学过几天,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给陛下做件陶器呢。”
姬燮笑道:“好啊。你若是愿意,就去王室的陶坊做事,那里有更好的窑,你能做出更好的陶器。”
小伙子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陛下!谢陛下!小人一定好好做陶器,不辜负陛下的恩典!”
荣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对姬燮说:“陛下,您今日又给王室招了个工匠,还买了粟米,这街市没白来。”
姬燮点点头,怀里的雪团突然挣了挣,朝着一个方向叫了两声。姬燮顺着雪团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老妇人正蹲在路边哭,身边还放着一个破篮子,里面的鸡蛋碎了一地。
姬燮连忙走过去,扶起老妇人:“老人家,您怎么了?为何哭啊?”
老妇人抹着眼泪说:“陛下,小老妇去给城里的大夫送鸡蛋,路上被一个骑马的人撞了,鸡蛋全碎了,那人还骂了小老妇一句,骑着马就跑了……这鸡蛋是小老妇攒了半个月才攒下的,本想换些钱给孙子治病,如今全没了……”
姬燮听了,脸色沉了下来:“老人家,您别急。您还记得那骑马的人穿什么衣服吗?”
老妇人想了想:“他穿着青色的袍子,腰上系着玉带,看着像是个贵族……”
姬燮心里有了数,转头对荣伯说:“你去查一下,今日上午有哪个贵族骑马从这条街过,撞了老妇人还跑了。查到后,让他来见朕,若是不来,就派卫士去抓。”
荣伯应下,立刻让人去查。姬燮又从袖中取出一吊贝币,递给老妇人:“老人家,这些钱您先拿着,给孙子治病,再买些鸡蛋。若是不够,再去宫门外找荣伯,他会帮您的。”
老妇人接过贝币,感动得哭了起来:“谢陛下!陛下真是百姓的活菩萨啊!”
姬燮安慰了老妇人几句,又带着雪团继续逛街市。荣伯很快就派人来禀报,说撞人的是芮国的公子芮季,他今日上午去大夫家赴宴,骑马时不小心撞了老妇人,怕被人认出来,就赶紧跑了。
姬燮听了,冷哼一声:“芮季?他胆子不小啊。走,咱们去芮国的使馆,找他算账。”
芮国的使馆离街市不远,姬燮很快就到了。芮季正在使馆里喝酒,见天子突然来了,吓得连忙跪下:“陛下,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姬燮没让他起来,语气冰冷:“芮季,你今日上午在街市上撞了一位老妇人,还骂了她一句,骑着马就跑了,可有此事?”
芮季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说:“臣……臣是不小心撞了她,可臣没骂她啊……”
“没骂?”姬燮冷笑,“老妇人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那老妇人攒了半个月的鸡蛋,被你撞碎了,她孙子还等着钱治病,你知道吗?你身为贵族,却欺压百姓,还有脸在这里喝酒?”
芮季吓得连连磕头:“陛下恕罪!臣知道错了!臣这就去给老妇人道歉,再赔她钱,给她孙子治病!”
“这还差不多。”姬燮的语气缓和了些,“你不仅要给老妇人道歉赔钱,还要去司寇府领罚,罚你去修筑渭水的堤坝,做一个月的苦役,让你好好反省一下,贵族该怎么做。”
芮季连忙应下:“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解决了芮季的事,天色也晚了。姬燮带着荣伯和雪团回了宫,膳房早己准备好了晚膳,有粟米羹、烤雉鸡,还有雪团最爱喝的鱼汤。
姬燮坐在桌前,看着雪团低头喝鱼汤,突然对荣伯说:“荣伯,你说朕这个天子,做得怎么样?”
荣伯连忙道:“陛下仁德,善待百姓,重用贤臣,诸侯归附,百姓安康,是难得的贤君啊!”
姬燮笑了笑:“贤君谈不上,朕只是觉得,做天子就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若是百姓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就算朕有再多的宝玉,再大的宫室,也没用。”
荣伯点点头:“陛下说得是。百姓安乐,国家才能安定,王室才能长久。”
姬燮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粟米羹,味道香甜,是今日从街市上买的粟米煮的。他心里想着,等明年春天,一定要让更多的农户用上铁犁,让更多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姬燮的身上,也洒在雪团雪白的皮毛上。御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雪团喝鱼汤的咕噜声,和姬燮偶尔翻动竹简的簌簌声。这位反常的周天子,就在这样的夜晚,默默规划着西周的未来,试图在暮色渐沉的西周王朝里,为百姓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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