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的劳累尚未完全消退，连里的通知就下来了：所有新知青，明天一早集合，乘坐连队拖拉机到团部，然后转乘火车，前往最终的目的地——位于更偏远的黑龙江畔的新建连队。
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知青中激起层层涟漪。有人兴奋，终于要离开这个临时落脚点，去往真正属于他们的“战场”；有人忐忑，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艰苦的环境，还是未知的机遇；更多的人是麻木，对于他们这些离家的游子来说，无非是从一个艰苦的地方，换到另一个可能更艰苦的地方。
苏婉晴内心平静多于波澜。对她而言，这只是计划中的一步。七连毕竟靠近团部，人员相对集中，管理也严格，她的很多想法难以施展。新建连队往往意味着更原始的環境，更宽松的管理，以及更多的可能性。这正是她需要的。
她连夜整理行装。明面上的东西依旧简单：铺盖卷，那个打着补丁的旅行袋，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基本生活用品。但暗地里，空间中的物资己经颇为可观：足够的粮食、风干的肉食、药材、甚至还有一小罐珍贵的猪油和几块腊肉。这些都是她通过“以物易物”和精打细算攒下来的底气。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几台拖着挂斗的拖拉机就突突地停在了连部门口。知青们乱哄哄地把行李扔进挂斗，然后互相搀扶着爬上去。挂斗里没有座位，大家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或者干脆站着。
林莉莉穿着她那件依旧显眼的的确良衬衫，外面套了件棉袄，一脸不情愿地被赵卫国拉着上了车。她看着灰头土脸的挂斗，又开始抱怨：“这什么破车呀，颠死人了！就不能安排个好点的车吗？”
赵卫国赶紧安慰：“莉莉，忍一忍，到了团部就好了，听说坐火车能舒服点。”
苏婉晴没理会他们，自己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把铺盖卷垫在身后，尽量减少颠簸。陈舟默默地坐在她斜对面，怀里抱着他的书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书。
拖拉机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前行，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大家纷纷用头巾或帽子捂住口鼻。林莉莉呛得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更是怨声载道。
苏婉晴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摇晃和冷风的吹拂。这条路，通向的是更深的北大荒腹地，也通向她自己选择的未来。
到了团部，果然比七连规模大些，有了几排砖瓦房和一个稍大的广场。但依旧简陋。他们被安排在一间空仓库里休息，等待下午的火车。
中午，团部食堂提供了简单的午饭，依旧是玉米碴子粥和窝头，但好歹是热的。林莉莉看着那粗糙的伙食，一点胃口都没有，从自己包里掏出饼干慢慢啃着。
下午，终于到了火车站。那所谓的火车站，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站台和几间平房。一列绿皮火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像一条疲惫的钢铁长龙。
知青们按照分配的车厢，排队上车。车厢里比他们来时的火车更拥挤，气味也更难闻。汗味、脚臭味、烟味、还有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苏婉晴凭借灵活的身手，再次抢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她刚把行李放好，就看到林莉莉和赵卫国、刘伟他们也挤了过来。林莉莉看着拥挤的车厢和污浊的空气，脸都白了，捂着鼻子，几乎要晕过去。
“哎呀！这怎么坐呀！脏死了！”林莉莉尖声叫道，目光在车厢里扫视，最后落在了苏婉晴旁边的空位上——虽然也只剩下一点点边缘。
“喂，你往里挤挤，给林同志让点地方！”赵卫国再次用那种命令式的口吻对苏婉晴说道，仿佛理所当然。
苏婉晴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动，也没说话。她记得上次在火车上，也是类似的情形。
林莉莉见苏婉晴不理睬，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又柔弱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算了，赵同志，别为难这位姐姐了……我……我站一会儿也没关系的……”说着，还弱不禁风地晃了晃身子。
赵卫国英雄救美的心态立刻被激发，对苏婉晴更加不满：“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点集体观念都没有！大家都是战友，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位穿着旧军装、一首闭目养神的中年人忽然睁开眼睛，皱了皱眉，沉声道：“小伙子，座位就这么宽，怎么让？先来后到，讲究个秩序。女同志站不稳，你作为男同志，想想办法，别光指挥别人。”
这中年人看起来有些威严，说话也在理。赵卫国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但也不敢再大声嚷嚷。
林莉莉见势不妙，只好委委屈屈地靠着赵卫国的座位边缘，勉强坐下半个屁股，嘴里还在小声抱怨着。
苏婉晴对那位出言相助的中年人微微点头致意，对方也颔首回应，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陈舟坐在过道另一侧，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推了推眼镜，看不清眼神。
火车鸣笛，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团部的房屋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覆盖着残雪的黑土地和远处光秃秃的山峦。
车厢里嘈杂依旧。孩子的哭闹，大人的呵斥，知青们的窃窃私语，混合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构成了一曲独特的旅途交响乐。
苏婉晴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略显荒凉的景象。这片土地，广阔，苍凉，却又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她知道，此去的目的地，将是她在北大荒真正的起点。
林莉莉似乎是为了挽回刚才的尴尬，开始主动和赵卫国、刘伟聊天，声音娇滴滴的，内容无非是城里如何好，抱怨这里如何艰苦，偶尔还会故意问苏婉晴一两个问题，试图把她拉进话题，或者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苏婉晴同志，你以前在老家是做什么的呀？看你这力气，肯定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吧？”林莉莉眨着大眼睛，看似天真无邪地问道。
苏婉晴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淡淡回道：“比不上林同志见多识广。我就是个普通知青，响应号召来建设边疆的。”
一句话，不卑不亢，把林莉莉后续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莉莉自讨没趣，撇撇嘴，又转向赵卫国，继续她的“忆甜思苦”。
苏婉晴乐得清静，继续看她的风景，心里却在盘算着。新建连队，一切都是空白。住房怎么解决？劳动任务是什么？人际关系如何应对？那个看起来不简单的林莉莉，还有那个心思深沉的陈舟，以及那个仗着家里有点背景的赵卫国，都是需要留意的对象。
旅途漫长，但她心中己有规划。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沃野千里，她都将一步步，踏实走下去。
火车向着北方，向着更寒冷的边境线，呼啸而去。苏婉晴的北大荒生涯，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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