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终于拿到了他的假期批条。
当黑塔的全息投影不情不愿地将那份盖着她专属印章的文件传送到他终端上时，林恩几乎听见了自己精神世界里响起的圣歌。
“记住，只有两周。”黑塔晃着腿，语气里满是警告，“别想着跑路，空间站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我的监控之下。还有，你的‘园艺报告’，假期期间可以暂停，但回来之后要补上双倍的。”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林恩点头如捣蒜，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给空间站省下一天的电费。
双倍报告算什么？只要能让他离开那个房间，离开那盆让他心力交瘁的“宇宙盆栽”，哪怕让他手抄一遍空间站的维护手册都行。
他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准备用来当枕头的软体玩偶。他把房间设置成深度休眠模式，特意给那个水晶容器盖上了一层遮光布，眼不见为净。
他选择的度假地点是空间站的生态展览区。那是一个巨大的、独立的舱室，模拟了一整颗宜居行星的生态环境，有森林、湖泊、草原和一座小小的雪山。对于只想找个地方躺着发呆的林恩来说，那里简首是天堂。
当他踏入生态区，呼吸到那混合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空气时，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他找了一片靠着湖边的草地，铺开野餐垫，戴上墨镜，往下一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啊……这才是人生……”
然而，他的人生还没开始超过五分钟，一个清冷的声音就在他头顶响起。
“样本十七号，‘日光浴’行为记录。环境温度26.7摄氏度，光照强度7200勒克斯，体表温度上升速率为每分钟0.2摄氏度。行为目的：疑似进行光合作用以补充能量，或单纯的熵增懒惰行为。有待进一步观察。”
林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猛地摘下墨镜，坐起身，看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想在度假时看到的人。
阮·梅就站在他旁边，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研究制服。她没有看林恩，而是拿着一个数据终端，对着他进行着某种扫描和记录。在她身后不远处，己经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的临时工作站，各种林恩看不懂的精密仪器正在安静地运转，闪烁着冰冷的指示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林恩的声音干涩，感觉自己的天堂在眼前一寸寸崩塌。
“休假。”阮·梅的回答言简意赅，她甚至没把视线从数据终端上移开，“黑塔女士批准的。她说，为了促进跨学科领域的交流与放松，将我们的休假地点安排在了一起。她认为这里的生态多样性，有助于我们激发新的‘创生’灵感。”
林恩眼前一黑。
黑塔！又是你这个老巫婆！
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那个女人批准他的假期，根本就是为了看一场真人版的“两个怪胎的野外生存秀”。
阮·梅似乎对他内心的咆哮毫无兴趣。她记录完林恩的数据，便转身走向湖边，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入水中。
“水体样本分析启动。微生物群落构成、微量元素含量、DNA片段追踪……正在与‘繁育’星神眷属的生态适应性数据库进行比对。”
林恩看着她那副把度假区当成新实验室的架势，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和她仪器上的读数一起飙升。
接下来的几天，对林恩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他想去湖里钓鱼，刚甩下鱼竿，阮·梅的微型采样机器人就“嗖”地一下潜入水中，在他鱼钩周围盘旋，激起的水花吓跑了所有鱼。美其名曰：“观察本土鱼类对高科技造物的应激反应。”
他想在林子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阮·梅给一棵长相奇特的树挂上了各种传感器。她看到林恩，还会面无表情地提醒他：“请与实验体‘A-3’保持至少五米的安全距离，你的生物场可能会干扰它的信息素分泌周期。”
他忍无可忍，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准备来一场户外烧烤。他抓来一只生态区里特有的，长得像鸡一样的肥美禽类，架起了烤炉。
当肉香飘起，林恩正准备撒上秘制调料时，阮·梅的身影再次幽灵般出现。
她的目光落在烤架上那只滋滋冒油的“鸡”身上，眉头微蹙。
“样本编号‘走地禽-08’，你正在对其进行高温碳化处理？”
“我管这叫烧烤。”林恩没好气地翻了个面。
阮·梅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从仪器箱里拿出一个捕捉网，以一种林恩都没反应过来的敏捷身手，网住了另一只正在旁边草地上啄食的“走地禽”。
她将那只可怜的“鸡”固定在实验台上，当着林恩的面，拿出各种工具，开始进行活体解剖和组织采样。
“初步分析，该物种的肌肉纤维密度是己知禽类的1.7倍，脂肪含量却低了32%。其能量转化效率极高，有作为‘生物兵器’肌体素材的潜力。”她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记录着，仿佛手里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堆零件。
烤肉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血腥味，让林恩彻底没了胃口。
他看着那个全神贯注的女人，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心头。
你不是喜欢研究吗？我给你造个东西研究个够！
当天深夜，林恩趁着阮·梅在她的工作站里分析数据，悄悄溜到一片远离她营地的灌木丛。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生命烘炉】的金色光芒。
他没有想创造什么强大的生物，他只想搞点恶作剧。
“需求：体型微小，无攻击性，无繁殖能力，生命周期短。唯一功能：能发出一种特定频率的、对高精度传感器有轻微干扰作用的嗡嗡声。外形……就弄得鲜艳一点，花里胡哨的，怎么俗气怎么来。”
金光闪过，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出现在他掌心。它有着彩虹般的绚丽外壳，上面还点缀着俗气的金色斑点，飞起来时，翅膀会发出“嗡嗡嗡”的、刚好能让人感到心烦意乱的噪音。
“去吧，我的勇士。”林恩对着小甲虫吹了口气，“去给那个女人的仪器做个‘按摩’。”
他看着那只“彩虹噪音虫”扑腾着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向阮·梅的营地，脸上露出了报复得逞的笑容。他仿佛己经看到阮·梅的仪器屏幕上飘满错误代码，然后那个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林恩是被终端的提示音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打开光幕，发现是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阮·梅。
附件是一个文件，标题是：《关于“奇彩扰动虫”的初步结构与行为学分析报告》。
林恩的心咯噔一下，点开了报告。
报告写得极其详尽，从那只小虫子的外骨骼成分，到翅膀的振动频率，再到其发出的“噪音”如何与空间站的通用传感器产生共振，分析得头头是道。
而在报告的最后，是结论部分：
“……该生物（代号：奇彩扰动虫）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设计哲学’。它不具备任何生存优势，其能量消耗与其生命活动完全不成正比，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物竞天择’理论的一种嘲讽。”
“然而，正是这种‘无意义’，赋予了它极高的研究价值。它仿佛是一个被故意创造出来的‘绝对中性参照物’，一个活着的‘校准工具’。”
“创造者（疑似林恩）通过这种方式，或许是在向我展示一种全新的研究思路：在复杂的生态系统中，如何定义一个‘零点’？一个不产生任何有效影响，却又确实存在的‘变量’。”
“该思路极具启发性。提议将其列为【摇篮】计划的子课题【悖论生物】，进行长期观察。另，己将该生物活体捕获，并成功提取其基因序列。感谢林恩研究员提供的宝贵研究素材。”
报告的末尾，还附上了一张高清图片。那只“彩虹噪音虫”被完美地封存在一个能量方块里，绚丽的外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枚颁发给林恩的，写满了“愚蠢”二字的勋章。
林恩呆呆地看着这份报告，感觉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光幕上。
他精心策划的恶作剧，他用来报复的秘密武器，不仅被对方在几小时内破解得一干二净，还被上升到了他自己都看不懂的哲学高度。
他不仅没能惹恼阮·梅，反而给她送去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宝贵素材”。
林恩瘫倒在野餐垫上，用手臂盖住眼睛，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他仰头望着生态区那片虚假的蓝天白云，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深切的，无边无际的迷茫。
这个假期，看来是休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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