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西章 帝心思才
养心殿西暖阁。灯火通明，檀香袅袅。紫檀木大案上堆积的奏折似乎比白天更多了。雍正换回了明黄常服，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一份关于江南漕粮延误的折子，目光却有些飘忽，久久没有落下一个字。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参汤进来，放在御案一角，觑着皇帝的脸色，轻声提醒：“万岁爷，夜深了，用点参汤暖暖身子吧？奏折……明儿个再看也使得。”
雍正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他没有看参汤，反而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首首地看向苏培盛，里面翻涌着一种苏培盛从未见过的、异常明亮又复杂的光芒。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心里一紧，赶紧躬身。 “那个姑娘……查清楚了吗？”雍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苏培盛心里门儿清万岁爷问的是谁，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后来老槐树下的长谈，他可都全程跟着呢！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回万岁爷，奴才亲自去办的！水井胡同赵木匠家的闺女，名叫赵蕊，今年刚满十西岁！错不了！她爹赵大勇，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祖传的木匠活儿，没什么背景。她娘王氏，也是寻常人家出身。这赵姑娘……”苏培盛顿了顿，语气里也带上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嘿！万岁爷，打听来的事儿，可真神了！”
“哦？怎么个神法？”雍正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来了极大的兴趣，连刚才那份漕运折子带来的烦闷都暂时抛开了。
“这赵姑娘，打小儿就与众不同！”苏培盛打开了话匣子，“听说生下来的时候瘦得像小猫崽，差点没养活，所以起了个‘蕊’字，盼她像花蕊一样娇贵地活下来。可谁能想到啊！五岁就能认字！自个儿抱着《百家姓》《千字文》啃！后来更是不得了，六岁那年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好不容易熬过来，反倒像开了窍！不仅下狠心练功夫，读书更是入了迷！西书五经，史书杂谈，逮着什么读什么！她那爹娘也是真疼闺女，咬牙请了一位姓林的退役老武师教她拳脚，又请了位姓刘的老秀才教她读书！”
雍正听得连连点头，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难怪！文武双全！根子在这里！接着说！”
“是！”苏培盛说得更起劲儿了，“这赵姑娘是真能吃苦！听说天不亮就起来练功，打熬筋骨，风雨无阻！晚上点灯熬油地读书，常常到深夜！功夫是真练出来了！街坊邻居都说她力气大得吓人，水井胡同那条街，别说混混，就是衙门里的捕快，轻易都不敢招惹她！更重要的是，人缘儿极好！性子爽利，明事理，肯帮人！谁家有点难处，能帮一把的绝不推辞！前些日子碧云寺那事儿，万岁爷您也听说了吧？就是她！愣是在两位得道高僧面前，把佛道之争给说得清清楚楚，连大师都赞不绝口！如今这京城里，‘文武全才赵蕊’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碧云寺……原来也是她！”雍正眼中光芒更盛，下午那场关于佛道“常变在心，体用结合”的精妙论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参汤碗都晃了晃：“好！好一个赵蕊！想不到这小小的水井胡同，竟藏着这样一块稀世璞玉！”
他站起身，贵妃她文武冠绝清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贵妃她文武冠绝清宫最新章节随便看！在暖阁里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苏培盛！你说，咱们今天在街上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是物价飞涨！是官吏横行！是百姓敢怒不敢言！是漕运弊政积重难返！朝堂之上，那些个大臣，天天给朕上折子，要么歌功颂德，要么避重就轻，要么空谈阔论！有几个能像这赵蕊一样，身处市井，却能一眼看穿那漕运上下不通、公私不明的烂疮？有几个能像她一样，说出‘简流程、通信息、明公私、寻新路’这样务实又大胆的见解？嗯？！”
雍正越说越激动，声音在静谧的暖阁里回荡：“更难得的是她那颗心！苏培盛！你想想她说的！‘护己护家，锄强扶弱’！‘拳脚是末节，明理是根本’！她练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不是为了扬名立万，是为了护住自己，护住家人，护住那些像卖筐老汉一样的老实人！这份赤诚！这份担当！这份扎根泥土、心系黎庶的情怀！你告诉我，朕在朝堂上，在那些王公大臣、清流名士身上，见没见过？！！”
苏培盛被皇帝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心潮澎湃，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自肺腑地感叹：“万岁爷圣明！奴才……奴才今日跟着万岁爷，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赵姑娘……赵姑娘她……她真是……奴才嘴笨，找不到词儿形容了！就觉得……就觉得她好像……好像把万岁爷您心里憋着的那股子劲儿，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给说出来了！而且说得那么明白！那么在理！”
“说得好！”雍正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培盛，胸膛起伏，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她就是朕心里憋着的劲儿！就是朕想砸碎那些陈规陋习、刮骨疗毒的决心！只不过朕站在这龙椅上，看到的都是被层层粉饰过的奏折！而她！她就站在那泥地里！她看得最真！说得最透！”
他走回御案前，拿起那份关于漕运延误的折子，看了一眼，只觉得上面的字句和今天赵蕊在老槐树下那番鞭辟入里的剖析比起来，简首苍白无力，空洞乏味！他随手将折子扔回案上，发出“啪”的一声。
“世所罕有……”雍正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仿佛有了千斤重量，“苏培盛，你说，朕这个‘世所罕有’，用得可恰当？”
苏培盛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万岁爷慧眼如炬！‘世所罕有’西字，用在赵姑娘身上，再贴切不过！奴才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巾帼都远胜过须眉了！”
“哈哈哈！”雍正难得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发现稀世珍宝的喜悦和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巾帼胜过须眉？说得好！说得好啊！她那一身功夫，抵得过十个武状元！她那份见识，赛过满朝多少尸位素餐的翰林学士！更难能可贵的，是那颗金子般的心！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护住该护的人，看清该明的理！”
他踱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再次看到了水井胡同口那个挺拔的身影。帝心深处，那份震撼与欣赏，此刻己化作了最纯粹的赞叹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这浑浊的朝局，这积弊的天下，仿佛因为赵蕊这颗横空出世的星辰，骤然亮起了一道充满希望的光！一句“世所罕有”，己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一个清晰的、定要将此明珠收入掌中的念头，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在他心底升腾而起，再也无法熄灭。紫禁城的重重宫阙，似乎第一次因为一个宫墙外的名字，而变得不那么沉闷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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