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帝心微澜
钟粹宫东配殿的小院，午后阳光暖洋洋的。赵蕊刚带着宫女们练完一套舒展筋骨的拳法，大家额头上都沁着细汗，脸蛋红扑扑的，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散去。
“都记住刚才教的那个‘缠丝手’没？”赵蕊一边拿起搭在石凳上的布巾擦汗，一边问，“就是被人抓住胳膊时，别硬挣，顺着他的劲儿往里带，贴进去，再用肩膀或肘子给他一下！要点是近身、贴紧、发力快！”
“记住啦，才人！”小桃笑嘻嘻地模仿着动作，“往里带，贴上去，嘭！” “对！”赵蕊笑着点头，“不过可别真使劲儿‘嘭’人啊，练练样子就行。好了，都散了吧……”
话音未落，院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咳。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雍正一身家常的宝蓝色绸袍，只带着苏培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没穿龙袍，那股子帝王威压淡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常。
“皇……皇上！”赵蕊心头一跳，赶紧带着众人跪下，“臣妾（奴婢）叩见皇上！” 宫女们更是紧张地垂下头。 “都起来吧。”雍正声音平和，目光扫过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小木人桩（赵蕊自己做的简易练习工具）和宫女们微红出汗的脸，“朕批折子乏了，随意走走。你们这是……刚练完？”
赵蕊起身，恭敬答道：“回皇上，刚带着她们活动活动筋骨，练了点强身健体的小把式。” 雍正走近几步，随手拿起那个小木人桩看了看：“这东西做得倒是巧。刚才听你说什么‘缠丝手’？贴着人往里带？”他看向赵蕊，眼神里带着点好奇，语气像是在聊家常，“听着跟摔跤里的‘贴靠’有点像。”
赵蕊没想到皇上还懂这个，赶紧解释：“皇上圣明！这‘缠丝手’脱胎于缠斗技巧，讲的就是利用对方的力量和空隙，近身化解控制。跟摔跤确实有相通之处，不过更小巧些，适合女子防身用。”她说着，下意识地做了个示范动作，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习武之人的利落。
雍正看着她专注示范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有神，圆润的脸颊因为运动透着健康的光泽。他心头莫名地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感觉比看那些枯燥的奏折顺眼多了。但他面上没显，只是点了点头：“嗯，听着是挺实用。强身健体，有点本事防身也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赵蕊额头还没完全擦干的汗珠上。春日的阳光晒着，汗珠子亮晶晶的。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苏培盛。”他突然开口。 “奴才在！”苏培盛赶紧躬身。 “朕记得库里有两匹上好的松江棉布，轻薄透气，吸汗。你待会儿去取一匹来，给赵才人送过去。”雍正语气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回头让针线房给她做两身贴身的练功衣裳，穿着利索些。”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赵蕊愣住了！皇上……特意赏她布做练功服？这……这太意外了！旁边的宫女们也悄悄交换着惊讶的眼神。桂嬷嬷站在廊下，更是眼皮一跳！
“臣妾……臣妾谢皇上赏赐！”赵蕊回过神，赶紧福身谢恩，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只是……臣妾己有内务府给做的练功服，穿着挺好，实在不敢再劳烦皇上费心……”
“让你拿着就拿着。”雍正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不容置疑，“宫里针线房的手艺总归好些。出汗了要及时擦干换掉湿衣裳，穿着湿衣服吹风，容易落下病根。”他说完这句，目光似乎无意地从赵蕊汗湿的鬓角扫过，随即又转向别处。“朕记得你上次提过，小时候身子骨弱？”
赵蕊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点懵，下意识答道：“是……臣妾五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后来家父咬牙请了武师，这才慢慢强健起来。” 雍正“嗯”了一声，像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底子要紧。强身健体是好，也别太贪功冒进。循序渐进，贵在坚持。”他这话说得像是长辈叮嘱小辈，又像是君王关心臣下的身体。说完，他也没再多停留的意思，转身道：“好了，你们忙吧。朕再去别处转转。”说完，便带着苏培盛走了。
留下赵蕊和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才人！皇上亲自赏您布做衣裳呢！”小桃第一个兴奋地小声叫起来。 “是啊是啊！皇上还特意说让您别穿湿衣裳！”另一个宫女也附和。 桂嬷嬷走了过来，脸上表情复杂，看着赵蕊手里的布巾，又看看皇上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才人，皇上……这是体恤您呢。”她特意强调了“体恤”二字。
赵蕊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布巾，看着院门口空荡荡的。心里像被温热的泉水泡过，暖洋洋的，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皇上先是懂她们在练什么，还提到了摔跤……接着突然想起赏布做衣裳……最后还特意叮嘱她别穿湿衣服，别贪功冒进……甚至提到了她小时候体弱的事！
这份关心来得太细，太具体了！完全超出了“皇上赏识大臣才学”的范畴！ 他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因为她刚才出汗了？ 因为他知道她小时候身体不好？
这份细致入微的“体恤”，让赵蕊的心跳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之前入宫觐见时的威严，御书房里讨论国事时的锐利，甚至那次看她练武时那句“很精神”的夸赞……都远不及刚才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和那个赏赐带来的触动。
一股强烈的感激和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上来。“皇上……待我真好。”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这份“好”，让她感觉沉甸甸的，也更加坚定了她“誓报知遇之恩”的决心！她一定要做得更好，绝不能辜负皇上这份心意！
接下来的几天，赵蕊总觉得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暖意和小小的波澜。皇上那天的举动和话语，时不时就在她脑海里闪一下。她更加用心地教导宫女们习武，更认真地应付每一次被召至养心殿的对答。她甚至开始注意养生，练武后一定及时擦汗换衣——因为皇上说了，怕她落下病根。
这天午后，雍正又在西暖阁批折子。赵蕊在一旁的小桌上，安静地帮他整理核对一些地方上报的米粮价格数据。暖阁里很静。 雍正放下朱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赵蕊身上。她今天穿着那身内务府新赶制出来的浅青色棉布练功服（用了皇上赏的布），窄袖束腰，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颈部流畅的线条。她正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侧脸线条显得柔和又坚韧。
雍正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衣裳比那些繁复沉重的宫装果然更适合她，看着……清爽顺眼。 他随即又想到那天阳光下她汗湿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那股莫名的、带着点暖意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赶紧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有点……过于关注她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点异样：“赵蕊。” “臣妾在。”赵蕊立刻停下笔，抬头看向他。 “上次你说试行海运，户部那边递了个章程上来，啰啰嗦嗦一大篇，净是些畏首畏尾的托词。”雍正把一份奏折扔到案角，语气带着惯常的冷厉，“你抽空看看，替朕过过眼，把那些虚头巴脑、推诿塞责的废话给朕划出来！找出真正可行的点！”
“是！臣妾遵命！”赵蕊立刻应道，拿起那份奏折，认真地看了起来。她很快进入状态，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勾画批注，神情专注。
雍正看着她伏案疾书的样子，那股熟悉的、纯粹对她才智的欣赏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欣赏之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别的什么。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或许是看到她穿着那身“顺眼”的棉布衣裳？或许是看到她对自己交代的事情如此上心？或许是……那点对她健康的惦记还没完全散去？
他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住自己眼神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柔和。这感觉有点陌生，有点……微妙。像是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缕暗流，尚未形成巨浪，却己搅动了水底的沉沙。他觉得这样挺好，她是可用之才，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和穿着，让她更好地为国效力，这很合理，很正常。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奏折上，不再去想那双专注明亮的眼睛，和那身清爽的棉布衣裳。
赵蕊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正搅动着帝王心湖的微澜。她正全神贯注地对付那份户部章程，一心想着怎么帮皇上找出问题，落实海运大事。她只知道，皇上信任她，给了她差事，她就要全力以赴！那份源自心底的敬仰和感激，以及一丝被特殊关照后的悸动，在她看来，都化作了眼下笔尖的力量。至于帝王心中那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晰定义的“微澜”，则被牢牢地锁在了深沉的眸底，未曾显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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