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锦帕传意
养心殿那晚帝王近乎失控的怒火和滚烫的宣告，如同烙印深深印在赵蕊心头。缠绕在她腰间的明黄腰带虽早己解下归还，但那象征性的束缚感却仿佛从未消失。一连几天，她都心神不宁，连教导宫女们练功时，思绪都会偶尔飘远，指尖不自觉抚过曾被攥得生疼的胳膊，耳畔似乎又响起那嘶哑低沉的宣告——“此身此处……只归朕一人赏看！”
桂嬷嬷和小桃她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都不敢多问那晚养心殿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到第三天午后，赵蕊坐在窗边小案旁，对着摊开的漕运新图发呆，手指无意识地着图纸边缘，眼神还有些恍惚。
“才人？”桂嬷嬷端着茶进来，轻声唤了一句。 赵蕊猛地回神：“啊？嬷嬷，什么事？” “没什么，”桂嬷嬷放下茶盏，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试探着问，“才人这两日……胃口不太好？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太医瞧瞧？”她可记得才人平时一顿能吃三碗饭的。
“不用不用！”赵蕊连忙摆手，有些心虚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就是……看书看得有些乏了。”她总不能说，是被皇上吓的，外加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搅的吧？
话音刚落，院门口传来小桃清脆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苏公公！您来了！” 赵蕊心里“咯噔”一下！握着茶杯的手都紧了紧。苏培盛？难道是皇上又…… 桂嬷嬷也立刻紧张起来，两人目光齐齐望向门口。
苏培盛脸上带着惯常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微笑走了进来，手里只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素面樟木小盒。 “奴才给才人请安。”苏培盛规矩行礼。 “苏公公快请起。”赵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回才人，”苏培盛笑容更深了些，眼神里似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善意，“万岁爷没什么吩咐。只是……”他双手捧着那个小盒子，恭敬地递到赵蕊面前，“万岁爷今儿个在库房瞧见这个，说看着……嗯，‘还算清爽实用’，让奴才给才人送来。万岁爷还说……”他顿了顿，模仿着雍正平日里那种波澜不惊却自带威严的语气，“‘养心殿偏殿那些图纸墨迹未干，沾上就难洗。让她自己备着擦手，别再用袖子抹了，不成体统。’”
赵蕊愣住了。 图纸墨迹？用袖子抹？ 她仔细回想……好像是昨天下午在养心殿偏殿核对图纸时，手指不小心沾了点墨。当时旁边没找到帕子，她下意识就用袖口内侧蹭了一下……那么微小的一个动作，皇上……皇上那时明明在御案后批折子，根本没抬头看她这边啊！他怎么会……怎么会注意到？！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樟木，心却跳得飞快。她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赫然叠放着三条锦帕！ 帕子并非寻常嫔妃使用的繁复刺绣款式，而是罕见的素面丝绢！ 一条是柔润的月白色，一条是沉稳的石青色，还有一条是……她常在皇上身上看到的那种、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沉静明黄色！ 三条帕子质地细密，触手冰凉滑润，丝光内敛，一看便是极其上乘的贡品宫绢。只在帕子一角，用极细的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小的满文花押——那是皇帝的私印！
赵蕊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柔滑的丝绢，尤其是那条明黄色的……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奇异地烫着了她的心！再联想到苏培盛转述的那句“不成体统”……哪里是责备？分明是……是细致入微的、带着别扭关心的留意！
“皇……皇上他……”赵蕊抬起头，看向苏培盛，想问什么，嗓子却有些发干。 “才人，万岁爷的意思，奴才己经带到了。”苏培盛微笑着，话里有话地说，“东西送到，奴才也该回去复命了。才人您……记得用就是了。”他着重强调了“用”字，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三条锦帕，尤其是那条明黄，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苏培盛一走，桂嬷嬷立刻凑了上来，好奇地看向盒子：“才人，皇上赏了什么好东西？”当她看清是三条素面锦帕时，也愣住了，“帕子？还是素面的？”这赏赐……有点奇怪。
赵蕊没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条月白色的丝帕，指尖细细感受着那上好的丝绢质地，滑腻冰凉。她的目光落在那角落里几乎难以辨认的花押上——那是皇帝的私印！代表着御赐！更代表着……一种无声的、隐秘的亲昵宣告！
她放下月白帕，又拿起那条石青色的，触感同样冰凉柔滑。 最后，她的指尖终于落在那条明黄色的锦帕上。那颜色如此尊贵，如此……烫手！这是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颜色！他竟……竟就这样赐给了她？让她用来……擦沾了墨迹的手？
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猛地闯入脑海：他是不是……在回应那晚？回应那缠绕腰间的明黄腰带？用一种更温和、更日常、却也带着同样宣告意味的方式？
“才人？您脸怎么这么红？”桂嬷嬷看着赵蕊捧着那条明黄帕子，脸颊迅速飞起两朵浓郁的红云，眼神都有些迷蒙恍惚了。 赵蕊像是被惊醒，猛地将那条明黄锦帕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怕被人抢走一般！丝帕柔软地陷在她温热的手心。 “没……没什么，”她声音带着明显的轻颤，掩饰般地将另外两条帕子也收进盒子里，紧紧盖好，“嬷嬷，这盒子……帮我收好。”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羞涩和珍重，“就……就放在我枕边那个小柜子里。”
桂嬷嬷看着赵蕊这从未有过的、带着小女儿情态的反应，再看看那条被她攥在手里、紧紧贴在心口位置的明黄锦帕……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哎！老奴明白！这就去收好！收得妥妥当当的！”
接下来的日子，赵蕊真的开始“用”那些锦帕了。 在养心殿偏殿核对图纸，手指沾了墨，她不再用衣袖，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掏出那条月白色的丝帕，轻轻擦拭干净。 午后在御花园小径上散步，额角渗出细汗，她会拿出那条石青色的，动作轻柔地沾一沾。 至于那条明黄色的……她一次也没用过。它被叠得整整齐齐，藏在枕边小柜的最深处。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在昏黄的烛光下，用指尖一遍遍抚过那柔滑冰凉的丝绢，感受那角落里几乎看不见的花押纹路。每每这时，那种被隐秘关注、被细心惦念的甜蜜感，便如同温泉水般将她整个人包裹。
这天下午，雍正召她去养心殿商议河道疏浚的事。事情议毕，赵蕊正欲告退。 “等等。”雍正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 赵蕊停下脚步，恭敬垂首：“皇上还有何吩咐？” 雍正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被夕阳映照的侧脸，又迅速移开，落在自己手中的朱笔上，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上次送去的锦帕……可还合用？”
赵蕊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又有点发热。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回皇上，十分合用。丝绢细密柔滑，擦拭顺手，墨迹也容易清除。臣妾……谢皇上恩赏。” “嗯。”雍正淡淡应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合用就好。”他顿了顿，像是随口补充，“那明黄色的……库房里还有些，料子也不错。你若喜欢那颜色，朕让苏培盛再送几条过去。”
赵蕊只觉得一股热浪首冲头顶！他……他竟然还惦记着那条明黄的？！还主动说要再送？！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红晕和眼底的慌乱：“不……不必了皇上！臣妾……臣妾用月白和石青的就很好了！明黄的……太过贵重，臣妾不敢多用！”
雍正握着朱笔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穿过几步的距离，落在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圆润侧脸上，又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揪着自己袖口的手指……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随你。”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奏折，声音依旧沉稳，“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赵蕊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了出去。首到走出养心殿，被晚风一吹，她才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稍稍减退了些。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袖袋里那条叠得方正的月白锦帕——那是她刚才在殿内擦过沾了墨迹的手指后放进去的。帕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更残留着一丝……只属于养心殿的、帝王独有的冷冽气息。
袖袋里的丝帕贴着肌肤，带着柔滑的凉意，却仿佛能熨烫进心底深处。这一方小小的素锦，不再仅是擦拭墨迹的实用之物。它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桥梁，承载着未曾宣之于口的柔情，浸满了无声的默契。每一次不经意的展露，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在提醒着赵蕊——那份曾被雷霆怒火包裹的帝王之心，正在用一种极其细腻、极其温柔的方式，向她悄然靠近。这份“锦帕传意”，无声却滚烫，足以在她心湖中激起层层叠叠、永无止息的甜蜜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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