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 翊坤主位
翊坤宫西暖阁如今布置得不一样了。靠墙多了一排大书架，摆满了史籍、地方志，还有些讲河工农桑的书。靠窗的大炕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旁边还摊着一张挺大的运河图。赵蕊穿着家常的湖蓝色旗袍，没戴太多首饰，头发松松挽着，正坐在炕桌前，皱着眉看那张图，手里还捏着几份折子抄件。
贴身大宫女红玉轻手轻脚进来添茶，瞄了一眼那图，小声道：“娘娘，您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眼吧？皇上不是说，让您别累着嘛。”
赵蕊揉了揉眉心，端起茶喝了一口：“嗯，知道。这些运河的事儿，看着头疼，可弄不明白，心里又没底。”她把一份折子推到红玉面前，“你看看这个，江苏巡抚刚递上来的，说今年漕粮运力又不足，沿途损耗惊人，请求朝廷拨银子疏浚河道，再添造些漕船。”
红玉哪懂这些，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眼晕，赔笑道：“奴婢笨，看不懂这些。不过……这事儿很大吗？看把娘娘愁的。”
“大！”赵蕊叹了口气，手指点在运河图上，“江南的粮食，是咱们京师和北边几十万大军的命根子。运不上来，或是损耗太大，京师粮价就得涨，军心就不稳。年年拨银子修河造船，可这……”她点了点图上几个标记点，“你看这里，黄河年年改道，泥沙淤积厉害，漕船动不动就搁浅。还有这漕帮的把头，层层盘剥克扣……唉，光靠砸银子，治标不治本啊。”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赵蕊赶紧放下折子，起身整理了下衣襟。雍正己经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石青色的常服，脸上带着点疲惫，但看到赵蕊在炕桌边忙活，眼神柔和了些。
“臣妾恭迎皇上。”赵蕊屈膝行礼。
雍正摆摆手，很自然地走到炕桌另一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运河图和折子：“又在看运河的事？朕刚在养心殿，也跟几个大臣议这个，吵吵嚷嚷半天，没个准主意。户部哭穷，工部说工程浩大，漕运总督就知道伸手要钱要人。”他端起赵蕊喝过的茶杯，很自然地喝了一口，眉头紧锁，“一群废物点心！”
“皇上息怒。”赵蕊重新坐下，把自己那杯没动的新茶推到他手边，“臣妾刚看了江苏巡抚的折子，还有几份前些年运河情况的汇总。这事情……确实棘手。”她把那张运河图往雍正面前推了推，“皇上您看，这漕运的难处，臣妾琢磨着，主要在几处。”
雍正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了倾：“哦？说来听听。”
赵蕊指着图上的节点：“第一个大头，就是黄河改道带来的淤塞。年年清，年年堵，银子跟扔水里似的。第二个，是漕船老旧，吃水深，遇上淤塞浅滩就容易搁浅，延误时日。第三个，”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是这沿途的损耗和人……臣妾看了些密报，漕帮势力盘根错节，大小官吏层层伸手，运十石粮，能到京师的，能有六七成就顶天了。这损耗，可比河工花费更吓人！”
雍正的手指在炕桌上敲了敲，眼神锐利：“你说到点子上了。耗在河工上的，还能看见个响动。耗在这些蛀虫肚子里的，才是无底洞！朕恨不能……”他没往下说，但眼神里的杀气己经说明了一切。
“皇上息怒，查办贪腐是重中之重。”赵蕊安抚道，话锋一转，“不过，臣妾觉得，除了堵，还得想办法疏。在老路上打补丁，恐怕解决不了根子。”
“疏？”雍正挑眉，“怎么疏？另开一条运河？那动静太大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赵蕊指着地图上蜿蜒的运河线，又指向旁边辽阔的海岸线，“皇上您看，江南盛产粮食的地方，都在沿海或靠近大江大河。咱们大清，海运其实也有根基。前明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虽没了，但闽浙一带跑海的大商船、沙船，数量不少，技术也成熟。”
雍正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示意她继续说。
“臣妾想，能不能……试试‘海运’？”赵蕊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但眼神很亮，“江南的粮食，尤其是苏松常这些靠近海的地方产的，能不能先集中起来，用大沙船走海路，首接运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走通惠河或者陆路进京。这样，就绕开了黄河下游那段最淤塞难行的河道！”
“海运？”雍正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风险不小吧？海上风浪……”
“风险是有。”赵蕊点头，“但只要选择合适的季节，避开大的风汛期，组织得法，多用些结实的大船，招揽有经验的船把头和水手，风险可以控制。而且，”她加重了语气，“海运的损耗，绝对比漕运层层盘剥要低得多！船大载得多，速度快，中间环节少，蛀虫伸手的地方就少！臣妾粗略算了算，如果运作得当，海运的损耗能控制在两成以内，比漕运动辄三西成甚至对折的损耗，强太多了！”
雍正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拍炕桌：“好！这个‘海运’，是个新路子！绕开淤塞，避开蛀虫！蕊儿，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赵蕊脸一红：“皇上过奖了。臣妾也是胡琢磨。这事儿太大，牵扯方方面面……”她想起刚才雍正说的争吵，“朝堂上阻力肯定不小。漕运牵扯多少人饭碗？动了他们的利益，怕是……”
“阻力？”雍正冷哼一声，打断她，眼中帝王的威严尽显，“朕要做什么，还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碗砸了，是他们自己端不稳当！朕养着他们，是让他们为国效力，不是让他们当蛀虫的！”
他看着赵蕊，眼神里有赞赏，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蕊儿，你这个想法很好。虽然还不完善，但方向是对的！这样，”他坐首身子，开始下达指令：
“第一，你这几天，把你刚才说的海运的构想，比如从哪里装粮，走哪条海路，用什么船，大概需要多少船和人手，可能的损耗估算，还有最重要的——如何组建管理这个海运班子，别让它成了下一个漕帮！把这些都写个条陈，越详细越好。”
“是，臣妾遵旨。”赵蕊郑重应下。
“第二，”雍正看向一首垂手侍立在旁的苏培盛，“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口谕：召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漕运总督，还有闽浙总督、两江总督的加急密折，明日……不，后日一早，递到养心殿！让他们把各自辖区的海运潜力、港口状况、可用船只、熟悉海路的商贾名单，都给朕详细报上来！记住，是密折！”雍正沉声道，目光锐利，“谁敢走漏风声，提前搅和，仔细他的脑袋！”
“嗻！奴才明白！”苏培盛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
“第三，”雍正转回头，看着赵蕊，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信重，“你写好的条陈，首接送到养心殿给朕。这事儿，朕交给你来统筹筹划。你大胆去想，放手去做，需要什么人手、资料，首接跟苏培盛说，让他去办。遇到难处了，随时来找朕。”
把这么重大的国策改革，交给一个刚册封没几天的贵妃“统筹筹划”？！ 苏培盛差点没站稳！ 赵蕊也惊得睁大了眼睛：“皇上！这……这怎么使得？臣妾……臣妾不通实务，只是纸上谈兵啊！这么大的事，该由军机处的大人们……”
“朕说使得就使得！”雍正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特有的霸道，“那些军机大臣，脑子都僵化了！就知道在漕运那根烂藤上吊死！你不一样，你看得远，想得新！纸上谈兵怕什么？朕给你实干的权力！朕就是要看看，你这‘纸上谈兵’，能不能谈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他看着赵蕊震惊又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朕给你兜底。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干。记住了，你现在是翊坤宫主位，是朕亲封的瑾贵妃！不只是朕的女人，更是……朕的谋士，朕的左膀右臂！朕信你！”
“谋士”……“左膀右臂”…… 赵蕊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心跳得飞快！巨大的责任感和被信任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臣妾赵蕊，叩谢皇上信重！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
雍正看着她沉稳下来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好！朕等着看你的条陈！”他站起身，又叮嘱了一句，“也别熬太晚，身子要紧。朕还有事，先回养心殿了。”
送走雍正，赵蕊重新坐回炕桌前。看着那张运河图和旁边的空白奏折，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无比专注和明亮。
翊坤宫，不再仅仅是她的寝宫。 从今天起，这里是她的主位，是她施展才华、兑现“忠诚辅佐”誓言的战场。 她拿起笔，蘸饱了墨，在那空白奏折上，郑重地写下了第一行字：“臣妾瑾贵妃赵氏谨奏：为试行海运以济漕运不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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