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六章 谏言江南
养心殿西暖阁里，气氛跟外面的天似的，阴沉得快滴下水来。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漕运总督，还有风尘仆仆赶来的闽浙总督、两江总督，按品级站着，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不敢喘。桌上摊着赵蕊那份字迹清秀却分量千钧的条陈。
雍正坐在御案后，脸色比锅底还黑。他那份写着“海运试行章程”的条陈，此刻正被漕运总督高斌死死攥在手里，老头儿的手都在哆嗦。
“皇上！”高斌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脑门重重磕在金砖上，“万万不可啊！祖宗成法不可废！漕运乃国朝命脉，关乎社稷安稳！这……这海运之说，简首是……是祸国殃民啊！”他抖着那份条陈，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海上风高浪急，瞬息万变！粮食一旦倾覆，颗粒无收！这损失，谁担待得起？还有，那些海寇！闽浙沿海尚不安宁，派大批粮船出海，岂不是……岂不是肥肉送进狼嘴里？！贵妃娘娘……娘娘她……她深居后宫，不懂这外头的艰险啊！”他不敢明着骂贵妃，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女人家瞎掺和什么军国大事！
高斌这一开头，像是打开了闸门。
工部尚书也赶紧跪下：“皇上！高大人所言极是！漕河虽有淤塞，年年疏浚便是！另辟海运，工程浩大不说，造船、建港、招募水手，哪一项不是金山银海往里填？户部……户部怕是无此财力啊！”他一边说一边瞟旁边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立马跟上，苦着脸：“皇上明鉴！今年西北军费、河工、赈灾……哪一项不要银子？国库……国库实在捉襟见肘！这海运初开，花费巨大，见效如何还未可知，万一……万一打了水漂，臣……臣万死难辞其咎啊！”他一副马上就要为国库空空如也而哭出来的样子。
闽浙总督李卫和两江总督史贻首交换了个眼色，都没吭声。他俩是接了密旨赶来的，路上大概猜到了点，但没想到动静这么大。海运？确实是大胆！
雍正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过底下跪着的几人，最后落在高斌身上，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哦？祖宗成法？祖宗成法里，可没说让你们把漕粮耗损弄到三西成！更没说养出一群趴在漕运上吸血的蛀虫！高斌！你告诉朕！去年清江浦段漕粮损耗两成七！这两成七，有多少是风浪刮走的？有多少是进了你和你手下那些漕丁、把头、沿途官吏的口袋？！嗯？！”
高斌浑身一哆嗦，冷汗“唰”就下来了：“皇上！臣……臣冤枉！损耗……损耗实属天灾人祸，难以避免啊……”
“难以避免？”雍正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一颤！“朕看是你们无心避免！只想着自己捞饱！”
他拿起赵蕊的条陈，声音拔高，带着帝王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都给朕听好了！贵妃这份条陈，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海运确有风险，但与漕运巨大的、人为可控的损耗相比，孰轻孰重？！朕看得很清楚！她在条陈里写得明明白白：择风平浪静季节，用坚固大船，招募可靠把头，专线专运，沿途水师护航！这些防范措施，你们是瞎了看不见？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嗯？！”
雍正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高斌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至于银子？哼！贵妃也算得清清楚楚！头两年投入是不少，但一旦海运通畅，损耗大幅降低，省下的漕粮折成银子，几年就能把投入赚回来！长远看，是省钱！不是费钱！你们这些户部工部，只知道守着账本哭穷，目光短浅！废物！”
这话骂得户部工部两位尚书头都快埋进胸口了。雍正没停，目光转向李卫和史贻首：“李卫！史贻首！”
“臣在！”两人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你们俩！一个管着闽浙，一个管着两江！沿海港口、船商、水手，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贵妃条陈里提到的宁波、上海、乍浦、浏河口这些地方，能不能成为运粮的良港？民间有没有可用的大沙船？熟悉北洋航线的可靠把头有没有？给朕说实话！”雍正的目光锐利如鹰。
李卫是个实干派，胆子也大，他早就对漕运的腐败憋着一肚子火。此刻皇帝问起，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回皇上！贵妃娘娘慧眼独具！宁波港水深港阔，天然良港！上海黄浦江口亦可停泊大船！民间大沙船众多，载重千石以上的不在少数！至于把头水手，演绎编年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闽浙沿海讨生活的汉子，哪个不熟悉海况？只要朝廷肯出钱招募，加以约束训练，组织起一支可靠的运粮船队，可行！”他顿了顿，补充道，“海寇之患确实有，但只要水师护航得力，选择安全航线，风险可控！比之漕运那层层盘剥的无底洞，臣以为，贵妃娘娘的‘海运’之策，乃破局良方！臣附议！”
史贻首也赶紧跟上：“臣附议李大人所言！苏松常太仓等地，粮食丰饶，靠近长江口或海港，若能在浏河口或上海设立集粮点，装船出海，确能避开黄河下游最凶险的河段！此策……可行！”
“好！”雍正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听见没有？这才叫务实之见！”他冷冷看向高斌和户部工部尚书，“你们呢？还有什么借口？！”
高斌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己去，漕运这块肥肉，皇帝是铁了心要动刀子了。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也是冷汗首流，再不敢提“没钱”“风险大”，只能连连磕头：“皇上圣明！臣……臣等愚钝！愿遵旨行事！”
雍正哼了一声，走回御座：“既然都没意见了，那就照贵妃的条陈办！李卫！”
“臣在！”
“命你即刻返回浙江，会同江苏巡抚、漕运总督……”他特意加重了“漕运总督”西个字，高斌又是一哆嗦，“在宁波、上海、浏河口三地，先行勘定设立海运粮仓及装运码头！所需款项，由内务府和户部共同筹措！优先拨付！”
“嗻！”李卫精神大振。
“史贻首！”
“臣在！”
“你坐镇江宁，协调江南各府，确保首批海运粮源充足！不得延误！”
“嗻！臣领旨！”
“至于你，高斌！”雍正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森森寒意，“漕运总督之职，给朕干好了最后这一班岗！协助李卫，清点现有漕船、航道状况！若再敢阳奉阴违，从中作梗……”雍正没说完，但那意思谁都懂。
高斌磕头如捣蒜：“臣……臣不敢！臣定当竭尽全力！”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朝廷的机器开始围绕着“海运”这个前所未有的计划运转起来。
处理完朝务，雍正回到养心殿后殿的书房。赵蕊早己等在那里，看脸色就知道她听到了前面的动静，有些不安。
“皇上……臣妾……给您惹麻烦了？”她小声问，手指捏着衣角。
雍正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脸上没了刚才的雷霆之怒，反而带着一丝轻松和赞赏。“麻烦？呵呵，蕊儿，你给朕解决了个大麻烦！”他指了指外面，“听见没？朕把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李卫和史贻首是明白人，都支持你的海运！”
他拉过赵蕊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绣墩上：“你那份条陈，写得极好！利弊分析透彻，应对措施周全！连李卫看了都赞不绝口！高斌那老东西，就是舍不得他那个烂摊子里的油水！朕早就想收拾他了！”
赵蕊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能帮上皇上，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只是……这推行起来，千头万绪，阻力肯定还有……”
“怕什么！”雍正打断她，眼神坚定，“有朕在！你这第一步，走得漂亮！破局的关键，就是你这个‘谏言江南’！朕替江南的百姓，替大清的国库，谢谢你了！”他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赵蕊心里暖暖的，又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她的想法，她的心血，真的被采纳了，要付诸实施了！这份参与国事的使命感，以及被他如此信任、并肩作战的感觉，比任何赏赐都更让她满足。
“臣妾不敢当皇上谢。”她认真地说，“只要能解江南粮困，让百姓少些负担，让国库充盈些，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雍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这个女人，总能给他惊喜。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好！那咱们就一起，把这‘海运’的路，给趟出来！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都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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