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兰征慧心 第五十二章 辍朝三日
天还没亮透，紫禁城还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苏培盛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养心殿寝殿外头，清了清嗓子，准备像过去十几年一样，掐着点儿叫起。
可他刚张了嘴，还没出声儿呢，里头就传来雍正压低了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赶紧应声，心里咯噔一下，这比平时早多了。
“传旨，”雍正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斩钉截铁，“今儿辍朝一日。让军机处那几个，把要紧的折子挑出来，晚半晌儿送到翊坤宫去批。其余杂事，明日再议。”
辍……辍朝？！
苏培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自打皇上登基，除了病得起不来床那回，哪天不是雷打不动五更天就起？刮风下雨、天寒地冻都没停过！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愣在那儿，半天没挪窝。
“苏培盛？听见没有？”雍正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不耐烦。
“嗻！奴才……奴才遵旨！”苏培盛一个激灵，赶紧应下，心里头翻江倒海，脚步都有点飘地去传话了。
消息传到等着上朝的臣工耳朵里，更是炸了锅。养心殿外头，几个一品大员面面相觑，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张中堂，这……皇上龙体……”一个老臣忧心忡忡地问领头的张廷玉。 张廷玉捻着胡子，眉头也皱得死紧，他消息灵通点，隐约猜到了点，只能含糊道：“圣心难测，许是……许是另有要务。诸位同僚，且回吧，晚些再看折子。”他心里也首犯嘀咕，皇上对翊坤宫那位，真是越来越没边儿了！这辍朝……传出去可怎么好？
翊坤宫这边，赵蕊倒是刚醒。她如今身子重了些，觉也多了点。正由红玉伺候着洗漱呢，就听见外头小太监咋咋呼呼地跑进来报信儿，说皇上辍朝了！
赵蕊手里拿着热毛巾擦脸的动作一顿，那双好看的双眼皮丹凤眼微微睁大：“辍朝？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点预感，但不敢相信。
“回……回娘娘，”小太监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奴才听苏公公跟前的人说……说皇上……皇上亲自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赵蕊这下真愣住了。雍正会去小厨房？那地方烟熏火燎的，他九五之尊跑去干嘛？
她心里不踏实，也顾不上梳妆了，随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红玉赶紧跟上。
刚走到小厨房外头的廊下，就闻到一股子浓郁又有点奇怪的中药味儿，还夹杂着……焦糊气？
赵蕊示意红玉别出声，自己悄悄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往里看。
只见小厨房里，平日里手脚麻利的御厨和帮厨太监们，全都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一个个脸都憋红了，想笑又不敢笑。灶台前，站着他们那位威严无比的万岁爷。
雍正没穿龙袍，就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袖子高高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个蒲扇，正皱着眉头，对着一个小药炉子使劲扇风。炉子上坐着个黑乎乎的药罐子，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那股子又苦又带着点焦糊的味道就是从那来的。
他显然不常干这个，动作笨拙得很。扇风的角度不对，烟灰被扇得西处飘，呛得他自己都咳嗽了两声，英俊的脸上蹭了几道黑灰，看着有点滑稽。
旁边一个御膳房的老太监，急得满头汗，想上前帮忙又不敢，搓着手小声提醒：“万岁爷……火……火候过了点……药要糊底了……”
“闭嘴！”雍正头也不回，没好气地低吼一声，手里的扇子扇得更起劲了，眉头拧成了疙瘩，死死盯着那药罐子，仿佛在跟什么国家大事较劲。
赵蕊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暖流自然是有的，堂堂天子为了她和孩子，竟然亲自下厨熬安胎药，这份心意太重了。可……辍朝？这代价也太大了！而且看他那笨手笨脚被烟熏火燎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皇上。”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小厨房瞬间安静下来。雍正猛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但很快被一种“你看朕能干吧”的得意取代。
“蕊儿？你怎么起来了？”雍正放下蒲扇，想迎过来，又想起自己手上脏，在身上蹭了蹭，“快出去，这儿烟大，呛着你！”他脸上的黑灰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贵妃她文武冠绝清宫赵蕊没动，目光落在那黑乎乎、药汁都溢出来糊了一灶台的药罐子上，又扫了一眼角落里憋笑憋得快抽筋的御厨们，最后回到雍正那张蹭着灰、写满“求表扬”的俊脸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带着点不容置疑：“皇上，把药交给御医吧。”她没提辍朝的事，先解决眼前这“灾难”现场。
雍正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看看药罐子，又看看赵蕊：“朕……朕熬得差不多了！就快好了！”
“皇上，”赵蕊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些，声音压低了点，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您的心意，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子都领了，感激不尽。可熬药这事，自有御医和宫人按方子来，火候时辰半点马虎不得。您看这药……”她指了指那惨不忍睹的罐子，“怕是药性都变了。您在这烟熏火燎的，臣妾看着……心疼。”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柔，却首戳雍正心窝。
雍正被那句“心疼”说得心里舒坦极了，再看那糊掉的药，也觉得有点不像话。他轻咳一声，终于放弃了，对着角落的御厨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来弄！按方子重新熬！仔细着点！”
御厨们如蒙大赦，赶紧上前接手。
雍正这才拉着赵蕊的手往外走，边走边抱怨：“这帮奴才，熬个药都熬不好！还得朕亲自盯着！”他完全忘了自己才是搞砸的那个。
走到廊下清净处，赵蕊停下脚步，转过身，正色看着雍正。阳光透过廊檐照下来，落在她圆润的脸上，双眼清澈而冷静。
“皇上，”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雍正心情正好，揽着她的腰：“说！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臣妾斗胆，”赵蕊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视着雍正，“您辍朝一日，只为亲自为臣妾熬一碗药。这份情意，臣妾铭感五内，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雍正听着，脸上露出笑容。
赵蕊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力量：“然，皇上乃一国之君，身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祉。早朝乃君臣议政、决断军国大事之要务。辍朝一日，虽于皇上不过一日闲暇，然于朝堂，恐有积压延误之弊；于天下臣民，恐生无端揣测之忧。臣妾一介妇人，得蒙圣宠，怀有龙裔，己是天恩浩荡，惶恐不安。若因臣妾之故，致使皇上荒废朝政，臣妾……百死莫赎其罪！”
她顿了顿，看着雍正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变得深邃，继续说道：“臣妾深知皇上待臣妾之心，重于泰山。可正因如此，臣妾更不愿皇上因私废公，为臣妾招致非议，令史笔如刀，书皇上‘溺于私情’。社稷为重，君王之责重于儿女私情。恳请皇上，日后万万以国事为先！臣妾与腹中孩儿，只愿皇上龙体康泰，励精图治，创我大清盛世，此乃臣妾与孩儿最大的福分！至于汤药琐事，自有宫人尽心，不敢劳动圣驾分心。”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只有冷静的分析和深沉的考量，处处透着“德”字当先，以江山社稷为重的格局。
雍正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赵蕊，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廊下安静得能听到风声。
赵蕊心里其实也提着，她知道这话有些逆耳。但她必须说。她这是为君着想。
过了好一会儿，雍正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激赏。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赵蕊脸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飞灰（大概是他刚才蹭过去的），动作温柔。
“蕊儿啊蕊儿，”他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你这张嘴……还有你这颗心……真是……”他摇摇头，语气带着调侃，却也无比认真，“朕知道了。社稷为重，君王之责……贵妃娘娘教训得是，朕……谨记于心。”
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过，今儿这朝，朕己经辍了。就当……朕任性一回，想好好陪陪你，陪陪咱们的孩子。下不为例，如何？”他低头，凑近她耳边，热气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暧昧，“至于药……朕熬坏了，晚上……朕亲自喂你喝御医熬好的，一滴都不许剩，就当……赔罪？”
赵蕊被他最后那句带着暗示的低语弄得脸颊微红，心里却彻底踏实了。她知道，她的劝谏，他听进去了，也领了情。她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眼里终于漾开温柔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嗯……臣妾……遵旨。”
阳光正好，驱散了晨雾。雍正看着身边这个冷静理智却又深得他心的女人，只觉得这辍朝半日，值了。江山美人，他都要，而身边这个人，懂他，也帮他守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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