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武魄未减
翊坤宫后头的小花园，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空气凉丝丝的，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味儿。赵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松练功服，高高隆起的肚子被柔软的腰带轻轻托着，正站在那片特意平整过的青石地上。她缓缓地抬起手臂，动作舒展而沉稳，仿佛怀中抱着一轮看不见的圆月，脚尖轻点地，身形流转间，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
这是她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自打怀了小怀玉西个月后，御医说胎象稳固，她便重拾了这习惯，只是将以前刚猛的拳脚换成了更柔和、更适合孕期的太极。一招一式，沉肩坠肘，松腰坐胯，圆润流畅，仿佛与这晨风、与这微熹的晨光融为一体。
红玉和几个小宫女远远地站在廊下候着，不敢打扰。
就在这时，通往寝殿的廊道上，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雍正穿着常服，外头随意披了件墨色的大氅，显然是刚起，脸上还带着点未散的睡意。他没让苏培盛跟着，自己踱步过来，无声地停在了廊柱的阴影里，目光越过栏杆，静静地看着庭院中那抹移动的白色身影。
熹微的晨光勾勒出赵蕊高挑的轮廓。宽松的练功服掩不住她孕肚的，却更衬得她肩膀开阔，手臂修长有力。她凝神静气，一个“白鹤亮翅”，双臂展开，身形舒展平衡，稳如磐石。转腰，带动整个身体缓缓旋转，“手挥琵琶”的动作在她做来，少了女子的娇柔，多了几分圆融的力道。阳光终于穿透薄雾，恰好照亮了她微微仰起的脸庞。那张圆润的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宁静，挺首的鼻梁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半阖着，眼神专注而清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体内的气息流动。
雍正靠在冰凉的廊柱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渐渐变得深邃悠远。这幅沉静练功的画面，与他脑海中某个激烈、飞扬、充满了尘土与力量的影像，猝不及防地重叠在了一起……
（回忆杀：陋巷伏虎）
（画面闪回：狭窄污秽的陋巷，尘土飞扬。一个穿着破旧青布衣裙的高挑少女，身形灵动如豹，出手快如闪电！矮壮的王三抡着秤砣砸来，她侧身闪过，手腕如铁钳般叼住对方腕子，一个干净利落的拧身背摔！王三像个沉重的破麻袋狠狠砸在破筐堆上！张屠户的木棒带着风声狠砸下来，她矮身疾蹿，从棒下空隙钻过，手肘如炮弹般狠狠顶在对方软肋！李二的尖刀阴毒捅向腰眼，她旋身如风，右腿钢鞭般扫飞尖刀，左拳如毒龙出洞，打得李二倒飞撞墙！… 尘埃落定，少女站在原地，青布衣袍纹丝不乱，只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未熄的怒火与凛然正气。巷口，微服的他，惊愕、探究、浓烈兴趣的目光，第一次与她的目光碰撞…）
雍正的嘴角，在晨光里，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惊鸿一瞥的陋巷英姿，那快如闪电、力沉千钧的出手，那面对凶徒毫无惧色的清澈眼神……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在污浊巷子里打抱不平、身手惊人的高个少女，如今成了他身怀六甲的贵妃，在这金碧辉煌的深宫里，静静地打着柔和的太极？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那股子锐气和力量，沉淀下来，化作此刻的沉静与圆融，却从未消失。
赵蕊一套舒缓的收势打完，气息渐渐平复。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抬眼，就看到了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皇上？”她有些意外，声音带着晨起的温润，“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也不叫臣妾一声。” 她说着，自然地朝他走去。
雍正这才从回忆里抽身，迎下台阶，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怕她踩滑了青石。目光在她挂着汗珠的红润脸庞上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看你练功，比看折子有意思多了。”
赵蕊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想到自己现在圆滚滚的样子，嗔了他一眼：“皇上净拿臣妾打趣。臣妾如今这身子，笨重得很，也就只能打打这慢吞吞的拳了，哪还有什么好看。”
“慢吞吞？”雍正挑眉，故意学着刚才看到的“白鹤亮翅”的动作，夸张地挥了挥手臂，“朕瞧着一点儿也不慢！稳当着呢！这叫什么来着？哦，白鹤亮翅！啧，朕的贵妃，就是只怀着龙胎的大白鹤，那也是顶顶精神的大白鹤！”
这比喻把赵蕊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圆润的脸颊上漾起红晕，伸手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皇上！您这说的什么呀！大白鹤？臣妾看您才像呢！” 她难得显出几分娇憨的小女儿态。
雍正顺势握住她捶过来的粉拳，捏在掌心，感受着那因练功而微微发热的温度，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怎么不像？朕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在……”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在那条脏巷子里，你这只‘白鹤’，可是亮出了好大的威风！一翅子扇飞一个，再一爪子抓趴下一个！啧啧啧，那身手，快得朕眼睛都跟不上！那会儿朕就想啊，这姑娘，了不得！”
他旧事重提，语气里全是怀念和打趣。赵蕊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脖子根都染上了一层粉色。那都是多少年前、她还没入宫时的糗事了！而且还是在那种地方！她羞窘地想抽回手：“皇上！您……您怎么又提那茬儿！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吗？”雍正不放手，反而把她拉得更近些，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眼神温柔又得意，“朕可一点都没忘。要不是看你当时那么威风，那么有劲儿，那么……”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那么漂亮又正气凛然的样子，朕能把你招进宫里来？”
赵蕊被他搂着，听着这些话，心里又甜又羞，又有点哭笑不得，只能低着头小声嘟囔：“皇上……您……您那时候就看上臣妾这点蛮力了？”
“蛮力？”雍正故意板起脸，“朕看上的明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是路见不平的侠肝义胆！是那股子……”他凑得更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能把朕的心也一拳打中的劲儿！”
这露骨的情话让赵蕊的脸更红了，心跳也快了几分。她抬头瞪他，眼里水光潋滟，带着羞恼：“皇上！您再胡说，臣妾……臣妾可不理您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雍正见好就收，笑着拥着她往寝殿走，“朕的贵妃娘娘面皮薄。不过话说回来，”他侧头看她，眼神带着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现在怀着小家伙，还能把这拳打得这么稳当，看来咱们的小怀玉（虽然还不知道性别，他们私下己经习惯这么叫了）也是个结实的小家伙，随他（她）娘亲，天生带着股好筋骨！”
赵蕊靠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和臂膀的力量，刚才那点羞涩也化作了甜蜜。她摸了摸肚子，脸上是柔和的光彩：“臣妾只盼着他（她）健健康康的，像皇上一样英明神武就好。”
“英明神武随朕，”雍正煞有介事地点头，然后低头飞快地在她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带着笑意，“这身板结实能打的劲儿，随你就够了！将来朕亲自教他（她）骑射，你教他（她）拳脚，咱们的孩儿，定是文武全才！”
晨曦的光芒彻底驱散了薄雾，洒在相拥而行的帝妃身上。赵蕊唇边漾开幸福的笑意，方才练功时的沉静与力量感，尽数化为倚靠在爱人怀中的温柔安宁。那陋巷中飞扬的武魄，深宫孕中的太极柔劲，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汇成了生命延续最动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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