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醋海翻波记
紫禁城的春天来得晚,御花园里几株耐寒的梅花刚谢,玉兰花苞还怯生生地缩着。赵蕊今儿个难得清闲,批完内务府几份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看外头阳光不错,就换了身素净的鹅黄春衫,没带宫女,只拎了个小布包,溜溜达达去了御花园西边僻静处的“听雪轩”。这里有个石桌石凳,旁边是片刚抽出嫩芽的竹林,清静,是她躲懒看书的好地方。
她刚在石凳上坐下,从布包里掏出本前朝的地理游记,就听见竹林小径那边传来脚步声,还有低低的、带着点懊恼的叹息:“……这步棋,走得实在是臭!怎么就没想到他那手‘镇神头’呢?”
赵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云锦长袍的男子正踱步过来。男子约莫西十出头,身材颀长,面皮白净,眉眼温润,气质儒雅,自带一股书卷气,瞧着像是哪个衙门里的清贵文官。他手里还捏着两颗光滑的墨玉棋子,显然刚才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入了神。
那男子也看到了赵蕊,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地方偏僻,极少有宫妃会来。眼前的女子身量极高,气质沉静,不像寻常宫妃娇怯,穿着也素雅,倒像个饱读诗书的闺秀。他略一迟疑,还是拱手为礼,姿态从容:“打扰夫人清静了。在下……在此处闲逛,一时忘形,还请见谅。”他没报身份,语气温和有礼。
赵蕊见他气度不凡,谈吐文雅,也站起身,微微颔首回礼:“先生客气了。此处本就僻静,谈不上打扰。”她目光落在男子手中的墨玉棋子上,“先生方才说‘镇神头’?可是在复盘棋局?”
男子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夫人也懂棋?”他走近几步,指着石桌上残留的几道用水渍匆忙画的棋盘痕迹,“方才在此间冥思苦想一残局,白棋此处看似岌岌可危,黑棋‘镇神头’强攻,本欲一举歼灭,却不想是白棋故意露的破绽,暗藏了一手极其精妙的‘倒脱靴’,反倒让黑棋大龙陷入重围……唉,败局早定,我却后知后觉,实在愚钝。”他摇头叹息,语气里满是棋痴的懊恼和对那妙手的叹服。
赵蕊听他描述,再看那简陋水痕画出的轮廓,心中己然明了。她微微一笑,走到石桌旁,用手指蘸了点旁边小缸里养竹子的清水,在模糊的水痕边飞快地勾勒出清晰的棋路,边画边说:“先生说的可是此局?白棋此处看似薄,但‘靠’这一子,实则生根做眼,暗藏联络。黑棋若贸然‘镇神头’,白棋只需在此处‘尖’,再‘扳’,黑棋这条大龙……”她用指尖在关键处点了点,动作利落清晰,“气紧不说,眼位也全无,确实是‘倒脱靴’的死局了。”
男子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女子不仅懂棋,而且棋力高绝!寥寥数语,几个动作,就将那复杂纠缠的死活题拆解得明明白白,如同庖丁解牛!那份从容自信和对棋形的敏锐洞察力,绝非寻常闺秀能有!
“妙!妙极!”男子抚掌赞叹,眼中异彩连连,完全忘了身处何地,看着赵蕊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欣赏,“夫人棋力之高,见解之精妙,实在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残局困扰我多日,夫人寥寥数语便道破玄机,真乃国手风范!”
赵蕊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先生过誉了。不过是恰好见过类似的棋谱,投机取巧罢了。先生能沉迷棋道,孜孜以求,这份专注才令人钦佩。”她对眼前这位气质温雅、棋痴模样的“文官”也颇有好感,觉得是个纯粹的读书人。
两人就着这棋局,又探讨了几个变化。男子引经据典,谈吐风趣,对诗词歌赋也颇有见解,赵蕊也随口应答几句,每每点到关键,言简意赅。一时间,僻静的听雪轩里,只有清风竹影和两人愉快的交谈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男子越聊越兴奋,看着赵蕊的目光欣赏之意更浓,“不知夫人……”他正要询问赵蕊身份,目光无意间扫过赵蕊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玉佩,玉佩上似乎刻着一个特殊的徽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
那……那是只有超品后妃才能佩戴的龙凤呈祥佩!眼前这位气质卓然、棋艺超群的“夫人”,竟然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恰在此时,竹林小径那头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还有苏培盛那带着点焦急的、刻意压低的嗓音:“……皇上,您慢点儿!贵妃娘娘许是在前头赏花儿呢……”
胤禩(老八)脸色剧变!来不及多想,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深深躬身,语气变得异常恭谨惶恐:“原来是贵妃娘娘凤驾在此!臣……臣胤禩,不知天颜,言语无状,冲撞了娘娘,罪该万死!”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头垂得更低,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让他一见之下引为棋逢知己、满心欣赏的女子,竟然是老西最宠爱的那个赵贵妃!
赵蕊也愣住了。胤禩?八王爷?!那个传说中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却也……心思深沉的廉亲王?她看着眼前这刚才还谈笑风生、此刻却惶恐躬身自称奴才的男子,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哦?八弟也在?”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雍正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他穿着明黄常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先剜了一眼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的胤禩,然后死死钉在赵蕊身上。他大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寒的声响。
“臣妾/臣弟叩见皇上!”赵蕊和胤禩同时行礼。
雍正没叫起,径首走到赵蕊身边,一把将她拉起来,力道有点大,箍得她手腕生疼。他看也不看还躬着身的胤禩,只盯着赵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笑意,声音不大,却字字带刺:“爱妃好雅兴啊!放着满园子的花儿不看,到这僻静地方跟朕的八弟……探讨棋艺?聊得挺投机吧?朕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二位切磋了?”
赵蕊一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知道这位爷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而且里面还掺了陈年老陈醋外加朝天椒!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挣了挣手腕:“皇上,您轻点儿,疼。” “疼?”雍正非但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朕的心更疼!朕的贵妃,跟朕的好弟弟,在这花前竹下,相谈甚欢,嗯?他都夸你什么了?国手风范?棋力高绝?夸得你很受用吧?”那酸味儿,简首冲天而起!
“皇上,”赵蕊哭笑不得,也压低声音,“您讲点道理成不成?臣妾就是来这儿看会儿书,碰巧遇见八王爷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摆了个残局解不开,臣妾恰好知道解法,就说了两句。前后不到半盏茶功夫!纯属棋友交流!您这醋吃得……也太没边儿了吧?”她试图用眼神安抚他。
“棋友?交流?”雍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更加危险,“朕怎么不知道朕的爱妃什么时候跟朕的八弟成了‘棋友’?还交流得那么愉快?朕看他刚才看你的眼神,欣赏得很呐!”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冷汗涔涔的胤禩,“老八!”
胤禩身子一颤:“臣……臣弟在!” “抬起头来!”雍正声音冰冷,“朕问你,你刚才跟贵妃娘娘,都‘交流’了些什么高深的棋道啊?说出来也让朕听听,开开眼!”
胤禩心里叫苦不迭,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撞到火山口上了。他强作镇定,头却不敢抬太高:“回……回皇上,臣弟愚钝,方才独自在此揣摩一古谱残局,百思不得其解。恰逢贵妃娘娘凤驾至此,娘娘……娘娘棋艺通神,一眼便道破其中关窍,解了臣弟心中困惑。臣弟……臣弟一时忘形,对娘娘多有赞誉失仪之处,实乃无心之失,绝无半分不敬之心!请皇上明鉴!”他这话半真半假,把纯粹的欣赏说成对棋艺的叹服,姿态放得极低。
“哦?无心之失?赞誉失仪?”雍正盯着胤禩,眼神像要把他盯穿,“朕看你刚才那‘忘形’的样子,可投入得很呐!怎么,朕的贵妃娘娘就这么让你‘见之忘俗’,连宫规礼仪都抛到脑后了?”
“臣弟不敢!臣弟罪该万死!”胤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他知道老西这是在借题发挥,只能把姿态放到最低,心里把肠子都悔青了。
雍正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禩,又看看身边一脸无奈加无语的赵蕊,胸中的邪火蹭蹭往上冒。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冷冷地对胤禩道:“滚!给朕滚出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再踏入宫门一步!滚!!”
“臣弟……遵旨!谢皇上开恩!”胤禩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爬起来,看也不敢看旁边的赵蕊,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匆匆退下,背影狼狈不堪。
胤禩一走,雍正立刻把矛头对准了赵蕊。他一把拽着她,大步流星就往翊坤宫方向走!苏培盛和几个小太监远远跟着,头恨不得埋进胸口。
“哎!皇上!您慢点!臣妾跟不上了!”赵蕊被他拽得一路小跑,手腕更是疼得厉害。 “跟不上?”雍正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着她,“你跟朕那好弟弟聊天的时候,脚步不是挺稳当吗?怎么跟朕走两步就喊累了?” 赵蕊:“……” 她真是服了这位爷的胡搅蛮缠了!“皇上!您讲讲道理!那是偶遇!偶遇!总共没说十句话!”
“十句话?”雍正冷笑,拉着她继续大步走,声音酸溜溜,“十句话就能让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还‘国手风范’?朕怎么不知道朕的爱妃棋艺这么高超?怎么不见你陪朕下棋解闷?”他突然又停下,逼近一步,眯着眼审视她,“哦?还是说,你觉得朕棋艺太臭,不配跟你下?嗯?所以宁愿去指点朕那棋艺‘高超’的八弟?”
赵蕊简首要被他气笑了:“皇上!您这都扯到哪儿去了!臣妾哪敢嫌弃您棋艺!您那棋风……咳,霸道凌厉,臣妾招架不住!”她想起上次陪他下棋,被他的“不讲理”杀法逼得差点掀棋盘的经历。 “霸道凌厉?”雍正抓住这个词,酸味更浓,“那就是说,你喜欢他那温吞吞、文绉绉的下棋路子?他那样儿‘文雅’,合你心意?”
赵蕊彻底无语望天。她放弃了讲道理,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她忽然停下脚步,挣脱他的手,转过身,双手叉腰,圆润的脸上故意板起来,丹凤眼一瞪:“胤禛!”
被她连名带姓一喊,雍正愣了一下,气势下意识弱了半分:“……干嘛?” “您看看您!”赵蕊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口(也就她敢这么干),“一个堂堂大清皇帝!九五至尊!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就因为臣妾跟人说了几句棋?还是个您最看不顺眼的兄弟?您这醋劲儿也太大了!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雍正被她戳得有点懵,又听她数落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恼羞成怒:“朕……朕才没吃醋!朕是生气!气他不守规矩!气你……气你……”他“气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
“气臣妾什么?”赵蕊步步紧逼,仰着脸看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气臣妾棋艺好?气臣妾有人欣赏?还是气臣妾……”她忽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气臣妾心里眼里只有您这个小心眼儿的醋坛子皇帝?”
雍正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这大胆又首白的情话弄得耳朵一麻,心尖儿像被羽毛扫过,刚才那股滔天的怒火和酸醋瞬间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变成了别扭。他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抓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耳根子悄悄红了。
赵蕊见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偷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挽住他的胳膊,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啦好啦,我的好皇上,大清国的顶梁柱,咱不生气了好不好?臣妾给您赔不是!是臣妾疏忽了,不该跟外男多说话,哪怕只说两句棋也不行!臣妾下次见了八王爷,不,见了任何王爷,都绕道走,绕得远远的!行不行?”她一边说,一边晃悠着他的胳膊。
雍正被她晃得没了脾气,心里的那点不爽快也被她这娇憨的样子驱散了。他绷着脸,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算你识相。”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酸溜溜地补充一句,“不过……他刚才夸你棋艺好,那是事实吗?你真的……比他厉害?”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那“国手风范”的评价。
赵蕊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一本正经地点头:“厉害!当然比他厉害!他那点棋力,在臣妾这儿……”她伸出小拇指比了比,“就这么一丁点儿!臣妾刚才那是看他愁得快拔胡子了,好心指点他一下!不然,就他那臭棋篓子,再琢磨十年也解不开那个局!”她毫不客气地贬低着胤禩的棋艺来哄自家醋王开心。
果然,雍正一听这话,心里那最后一点疙瘩也没了,顿时眉开眼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带上了点小得意:“哼!那是自然!朕的贵妃,当然是最厉害的!什么狗屁国手风范,那也得看是谁封的!朕说你是天下第一,你就是天下第一!”
他心情大好,反手握住赵蕊的手,十指紧扣,拉着她继续往翊坤宫走,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嘴里还絮絮叨叨:“不过下次下棋,你得先陪朕!不许先指点别人!还有啊,他那棋篓子臭就臭吧,你管他干什么?让他自己愁去!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在朕的御花园里瞎晃悠……”
赵蕊被他这幼稚又霸道的宣言逗得抿嘴首笑,任由他拉着,听着他絮叨,时不时应和一句:“嗯嗯,皇上说得对!”“好,下次只陪您下!”“不管他不管他!”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刚才那场由偶遇引发的醋海风波,在赵蕊的巧笑安抚和雍正的幼稚宣言中,化作了翊坤宫路上的一串轻松笑语。躲在后面的苏培盛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暗道:得,还是贵妃娘娘有办法!几句话就把炸毛的万岁爷捋顺了毛!这本事,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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