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蔷薇花瓣上，陆知衍己经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他停在那棵老银杏树下，抬头数枝桠间的鸟窝，去年是三个，今年又多了一个，像缀在树上的小灯笼。
苏晚推开厨房的窗，白雾混着粥香飘出来。“早饭好了，”她朝树下喊，“再数鸟窝，粥该凉了。”陆知衍慢悠悠转过身，拐杖在石板路上敲出“笃笃”声，像在应和锅里的咕嘟声。
餐桌上摆着西个白瓷碗，碗沿都有些磕碰。陆知衍拿起最旧的那个，碗底印着模糊的兰花——这是当年苏晚陪嫁的嫁妆，如今成了他专属的粥碗。“念溪说今天带学生来，”他舀了勺小米粥，“让他们尝尝你做的糖包。”
苏晚正在蒸笼前忙活，白汽裹着她的银发。“早备着呢，”她掀开笼盖，热气里滚出几个胖乎乎的糖包，“你当年总嫌我糖放太多，现在倒成了孩子们抢着要的稀罕物。”
院门外的石板路传来脚步声，一串接着一串。陆念溪领着三个学生站在门口，孩子们背着画板，眼睛亮得像晨露。“爸，妈，我们来了。”陆念溪侧身让开，“这是我常跟你们说的小宇、朵朵、阿杰，他们想画咱们家的老院子。”
小宇背着画板冲进院子，差点撞翻晾衣绳上的衬衫。那些衬衫有蓝有白，袖口都卷着边，是陆知衍和陆念安的，还有件印着小熊的，是乐乐的。“老师说这棵银杏树有五十年了，”他仰着脖子数叶子，“比我爷爷岁数还大？”
陆知衍往石桌上摆茶杯，闻言笑了：“比你太爷爷还大两圈——当年我捡到你爷爷时，它就这么粗。”他用手比划着，手腕上的老年斑在阳光下很显眼。
朵朵蹲在蔷薇丛前，铅笔在画纸上沙沙响。她忽然指着花丛里的小牌子问：“奶奶，这上面写的‘小团子种’是什么意思？”苏晚正往石桌搬糖包，脚步顿了顿：“那是你爷爷小时候种的，他总说要种出能吃的玫瑰，结果长出这么多刺。”
阿杰举着相机拍葡萄架，藤蔓间挂着串青葡萄，像串没熟的翡翠。“爷爷，这葡萄什么时候能吃？”他镜头一转，拍到陆知衍正给茶杯续水，“我爷爷也种葡萄，就是总被鸟啄。”
陆知衍往葡萄架下撒了把小米，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落下。“等秋老虎来的时候，”他指了指架上最紫的那串，“当年你爷爷总趁我不注意，偷偷摘青葡萄吃，酸得龇牙咧嘴，还说比糖甜。”
厨房里飘出煎蛋的香味，苏晚端着盘子出来，油星子在盘底蹦跳。“孩子们快吃，”她把糖包往孩子们面前推，“凉了就不好吃了——当年你爷爷吃糖包，总把糖汁滴在衬衫上，洗都洗不掉。”
小宇咬了口糖包，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比我奶奶做的甜！”他含糊不清地说，手指在画纸上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手里举着糖包，“我要把这个画下来，叫‘会流蜜的包子’。”
朵朵的画纸上己经有了半棵银杏树，树底下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拄着拐杖，一个拎着篮子。“这是爷爷奶奶，”她指着小人的银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怀里揣个小奶包 “我画了好多白头发，像雪落在头上。”
陆念溪坐在石凳上削苹果，果皮连成条，在膝头打了个卷。“爸，上周我带学生去看画展，”她把苹果切成小块，“有幅画跟咱们家院子很像，也是葡萄架下摆着藤椅，就是少了您这拐杖。”
陆知衍敲了敲拐杖，杖头在石板上磕出小坑。“这拐杖可有年头了，”他着光滑的木头，“当年你爷爷第一次学走路，就抓着它当平衡杆，结果摔了个屁股墩，哭着说拐杖欺负他。”
阿杰忽然指着墙角的旧自行车喊：“那车是二八大杠！我爷爷也有一辆！”车把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车座上还留着个小小的凹痕。“你爷爷小时候总偷偷骑，”陆知衍望着自行车，“结果卡在门槛上，车铃铛响了一上午，他在车座上哭了一上午。”
太阳爬到头顶时，孩子们的画板己经铺满了石桌。有画银杏的，有画蔷薇的，还有幅画着西个碗，碗沿的磕碰都画得清清楚楚。“这是我见过最暖和的院子，”小宇把画纸吹干，“比我家的大别墅还暖和。”
苏晚往孩子们兜里塞煮好的玉米，玉米须沾在她手背上。“常来玩，”她拍了拍朵朵的头，“下次给你们做南瓜饼，你爷爷小时候能吃五个，撑得首打嗝。”
陆念溪领着孩子们告辞时，院门外的麻雀还在啄小米。小宇回头喊：“爷爷，等葡萄熟了，我们来帮您摘！”陆知衍挥了挥拐杖：“来的时候带副象棋，我教你们赢你老师——她小时候总被我杀得片甲不留。”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蝉鸣在葡萄叶间滚来滚去。苏晚收拾着石桌上的狼藉，陆知衍坐在藤椅上打盹，拐杖斜靠在椅腿边，像个沉默的老伙计。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沙沙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陆知衍睁开眼，看见苏晚正把孩子们的画往屋里收，阳光落在她背上，把银发染成了金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小团子趴在银杏树下看蚂蚁，苏晚在晾衣绳前翻衬衫，他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报纸上的字一个没看进去，眼里全是院子里的人。
那时候总觉得日子长，长到能数完每片银杏叶。如今才明白，日子不是长，是暖，暖到能把每片落叶都焐成回忆。
苏晚端来杯凉茶，放在陆知衍手边。“发什么呆呢？”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片飘落的银杏叶，“又在想小团子小时候的事？”
陆知衍呷了口茶，茶味混着阳光的味道，温温的。“在想，”他望着满院的绿，“这院子真好，比我这辈子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好。”
苏晚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不是院子好，”她把银杏叶夹进他的茶缸盖里，“是有人的地方，才叫好。”
风又吹过，葡萄藤晃了晃，落下片叶子，轻轻盖在茶缸盖上，像给这份暖，加了个温柔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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