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扎进青石板缝里。
我攥着那封牛皮纸信封,指节捏得发白。
信封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上面只有两个字:速拆。
巷尾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光晕在湿漉漉的墙面上滚来滚去,像只受惊的眼睛。
身后传来皮鞋踩水的声响,“嗒、嗒”,不紧不慢,却像敲在我后颈上。
猛地拐进侧巷。
墙根堆着半人高的旧木箱,霉味混着雨气扑面而来。
我蹲下身,后背抵住箱角,心脏撞得肋骨发疼。
皮鞋声停在了巷口。
有人划了根火柴,橙红的火苗亮了一瞬。
烟味顺着风飘进来,带着种熟悉的檀香味——和上个月在李掌柜书房闻到的一模一样。
信封里是张泛黄的纸。
字迹用碳笔写就,力透纸背,末尾画着半朵残缺的梅花。
“三日后酉时,码头三号仓库,见最后一面。”
墨迹边缘微微发卷,像是被人攥过很久。
火柴灭了。
巷口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我认出那声音,是粮铺的王伙计。
上周他还笑着给我称过米,说“阿木长个子了,得多吃点”。
雨水顺着箱缝渗进来。
打湿了信纸一角,“三”字的最后一横晕成了墨团。
我忽然想起娘临走前,把我拉到槐树后,塞给我个同样的信封。
“若有人送这样的信,”她的手在抖,“务必在三天后……”
巷口的皮鞋声又响了。
这次是往回走,“嗒、嗒”,渐渐融进雨幕里。
我扒着木箱边缘往外看,王伙计的背影拐过街角,手里的烟蒂在雨里明灭。
信纸背面还有行小字。
用指甲刻的,浅得几乎看不见:“提防戴铜扣帽的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草帽,帽檐下的绳结松松垮垮——那是娘亲手打的活结,说紧急时能一把扯掉。
侧巷深处传来猫叫。
一只黑猫从木箱顶上窜过,爪子带起片枯叶,落在我脚边。
枯叶背面沾着点白色粉末,我捻起一点凑到鼻尖,是石灰粉的味道。
码头仓库的墙根,上周就新刷了石灰。
回到家时,门栓是松的。
我踮着脚摸进堂屋,灶台上的油灯亮着,灯芯结了层黑花。
桌上摆着碗没动过的粥,己经凉透了,表面结着层膜。
里屋的门虚掩着。
缝隙里漏出点月光,照在地上的泥脚印上。
脚印很大,鞋跟处有道很深的刻痕——和王伙计那双旧皮鞋一模一样。
猛地推开门。
空的。
只有窗纸破了个洞,冷风裹着雨丝往里灌。
窗台上的青花瓷瓶倒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瓶底压着张字条。
字条是用娘的笔迹写的:“他们知道了。”
墨迹很新,纸角还卷着,像是刚写好就被人撞破。
我捡起最大的一块瓷片,边缘锋利,能映出我发白的脸。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去,火苗“腾”地窜高,舔着纸团,把半朵梅花烧成了灰烬。
灰烬飘起来,粘在我的袖口上,像点碎雪。
后半夜雨停了。
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院子里的石板发亮。
我蹲在井边打水,桶绳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用力一拽,拽上来个布包。
布包用油纸裹着,里面是块玉佩。
玉上刻着只展翅的鹰,鹰爪处有道裂纹。
这是爹留下的东西,娘说他当年在码头扛活时,总把玉佩揣在怀里。
井壁上有新的抓痕。
深得能塞进手指,像是有人曾扒着井沿往上爬。
我摸了摸那些痕迹,指尖沾到点湿泥,和码头仓库的红泥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有人敲院门。
“阿木,醒了吗?”是二丫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爹不见了!”
我拉开门,看见二丫的辫子散着,手里攥着个铜扣——是她爹帽子上的。
铜扣上沾着点暗红。
像是血。
二丫的手抖得厉害:“我在门槛缝里捡到的,我爹昨晚说去码头送粮,就再也没回来……”
我把玉佩塞进怀里。
玉的冰凉透过布衫传过来,像块冰。
“二丫,”我按住她的肩膀,“你爹戴的帽子,是不是有两圈铜扣?”
二丫点点头,眼泪掉在铜扣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太阳出来时,巷口聚了群人。
都在说王伙计失踪了,粮铺的账房先生发现少了三船米的记录。
李掌柜站在人群里,脸色铁青,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我往码头走。
草帽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
路过粮铺时,看见王伙计的儿子蹲在门槛上哭,手里抱着双旧皮鞋——鞋跟处有道很深的刻痕。
码头上的风很大。
吹得帆布“哗哗”响。
三号仓库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光。
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鹰爪的裂纹硌得胸口发疼。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铁锈味涌过来。
仓库中央的木箱上,放着顶帽子,两圈铜扣在光下闪着冷光。
帽子旁边,是半朵用红漆画的梅花,和信上的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猫爪踩在木板上。
我猛地转身,看见娘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手里攥着把刀。
“阿木,”她的声音在抖,“你怎么来了?”
仓库的阴影里,有人动了。
戴着顶铜扣帽,帽檐压得很低。
我认出那双手,骨节粗大,上周还笑着给我递过米袋——是王伙计。
他手里的麻袋在滴血,红得发黑。
娘把我往身后拽。
刀在她手里晃,“王奎,你把二丫爹怎么样了?”
王伙计笑了,声音像磨过的砂纸:“他看见不该看的了,包括你那死鬼男人当年……”
话没说完,他忽然往前扑。
娘把我推开,刀光闪过,却被他手里的麻袋缠住。
麻袋裂开道口子,滚出个东西,在地上骨碌碌转——是爹的玉佩,另一半,鹰头处有道裂纹。
我捡起地上的铜扣帽。
帽檐里藏着张字条,是爹的笔迹:“梅花帮要找的不是米,是当年沉在江里的……”
后面的字被血糊住了,只剩个“枪”字。
娘的刀掉在地上。
王伙计扑过去按住她,我抓起旁边的木棍,朝着他的后脑勺砸下去。
“砰”的一声,像砸在熟透的西瓜上。
他哼都没哼一声,软了下去。
娘抱着我,浑身都在抖。
仓库外传来船笛声,悠长,像谁在哭。
我看着地上的两瓣玉佩,忽然明白娘为什么总说“码头的水,比墨还黑”。
阳光从仓库顶上的破洞照下来。
落在娘的白发上,亮得刺眼。
她捡起那半朵红漆梅花,用刀刮得干干净净:“阿木,我们得走了,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我攥着那封牛皮纸信封的灰烬。
灰烬里,好像还能看见那半朵梅花。
像个没说完的秘密,藏在暗巷的雨里,藏在仓库的血里,藏在爹和娘没说出口的话里。
船笛声又响了。
这次很近,像是就在仓库门外。
娘把两半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像只展翅的鹰。
“走,”她拉起我的手,掌心全是汗,“去江的另一边,那里有干净的麦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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