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
把西厢房后墙的青苔洗得发亮。
陆念安蹲在墙根,指甲抠着砖缝里的湿泥。
指腹忽然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砖。
“咔嗒。”
砖身往外滑了半寸。
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他屏住呼吸。
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嗤”的一声吹亮。
橘红的火苗舔着空气。
照亮洞壁上斑驳的刻痕。
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七”。
墨迹被潮气浸得发乌。
像凝固的血。
陆念安的心猛地跳了跳。
这年头上,谁家墙里会藏暗窖?
他想起三天前。
王婶说村西头老刘家的地窖被盗了。
丢的不是粮食,是半箱泛黄的旧账本。
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
映出洞口垂着的粗麻绳。
绳结处缠着片褪色的蓝布。
布角绣着半朵残缺的牡丹。
像极了娘压在箱底的那件嫁衣。
他的指尖颤了颤。
抓住麻绳往下探。
脚落地时踩碎了什么。
“咔嚓”一声脆响。
火光照去,是个摔裂的瓷碗。
碗底印着个模糊的“张”字。
张家?
村里的老张家早在十年前就搬走了。
听说当年男主人是账房先生。
半夜被人绑走,再也没回来。
墙上传来“滴答”声。
是雨水顺着砖缝渗进来。
落在暗窖中央的木盒上。
盒锁是黄铜的,刻着繁复的花纹。
陆念安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盒面。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在雨里踩得“啪嗒”响。
他赶紧吹灭火折子。
蜷缩在暗窖角落。
心口撞得像要蹦出来。
脚步声停在墙根。
有人用硬物敲了敲青砖。
“笃、笃笃”。
三短一长,像某种暗号。
陆念安的后背贴紧冰冷的土壁。
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暗窖里回荡。
那是李叔的声音。
他在跟谁说话?
“东西……稳妥?”
“放心,老地方……没动。”
脚步声渐远。
雨还在下。
陆念安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
木盒的锁扣上,积着层薄灰。
却在某个角落留着新鲜的指印。
是最近才被人碰过。
他咬咬牙。
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刀。
插进锁孔轻轻一撬。
“咔哒”。
锁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
只有几本线装册子。
纸页泛黄发脆。
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
“王二,稻种三石,欠银五两”。
“赵西,地租七亩,折钱十二吊”。
翻到最后一页。
夹着张泛黄的药方。
字迹潦草,却能认出几味药:
“附子三钱,朱砂五钱……”
都是些能要人命的剧毒。
火折子忽然“噼啪”响了声。
火苗矮下去大半。
陆念安抬头。
看见暗窖顶部的砖缝里。
塞着张纸条。
是用铅笔写的,墨迹还很新:
“初七夜,老地方见,带齐账目”。
初七?
就是三天后。
他想起王婶说的被盗账本。
想起李叔刚才的暗号。
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外面又有动静。
这次是女人的咳嗽声。
是张寡妇。
她总在傍晚时分来西厢房附近捡柴。
陆念安把册子塞回木盒。
锁好,放回原位。
顺着麻绳爬出暗窖。
刚把青砖推回原位。
张寡妇的影子就出现在墙拐角。
“念安?”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在这躲雨?”
陆念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嗯,避避雨。”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手里的柴捆。
下面露着半截蓝布。
跟暗窖里的那片,花纹一模一样。
张寡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圈。
落在他沾着泥土的指甲上。
忽然笑了。
皱纹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这墙根湿,当心着凉。”
她转身要走。
陆念安忽然开口:“张婶,您见过李叔夜里来这附近吗?”
张寡妇的脚步顿了顿。
背影在雨里僵了片刻。
“没……没有。”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雨越下越大。
陆念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手里的小刀还在发烫。
他摸出那张从暗窖里带出来的药方。
忽然想起去年冬天。
李叔的儿子突然暴毙。
死状古怪,浑身发紫。
当时只说是急病。
火折子彻底灭了。
暗窖的入口在雨里隐没。
陆念安握紧药方。
指节泛白。
三天后的夜里。
他必须来。
不管等着他的是什么。
雨幕里,西厢房的窗户忽然亮了下。
像有人在里面窥视。
陆念安猛地抬头。
只看见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人影。
手里拿着个黄铜烟袋。
是李叔常用的那只。
他转身就走。
雨鞋踩在积水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
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在雨里像声叹息。
回到家时。
王婶正坐在灯下缝补。
看见他浑身湿透。
皱起眉头:“去哪野了?”
陆念安把药方塞进怀里。
扯了个谎:“帮人搬东西,淋了雨。”
王婶起身去烧热水。
背影在油灯下晃。
陆念安看着她的鬓角。
忽然发现,她的发间。
别着根银簪。
簪头的花纹。
跟木盒的锁扣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原来暗窖的秘密。
不止李叔一个人知道。
这平静的村子里。
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
敲得窗棂“噼啪”响。
陆念安摸出那张纸条。
在油灯下看了又看。
初七夜。
老地方。
他拿起小刀。
在桌角刻下一道痕。
这是第一笔。
等揭开真相那天。
他要刻满整面桌子。
王婶端来热水。
看见桌角的刻痕。
手一抖。
铜盆差点脱手。
“你这孩子,瞎刻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念安抬头。
撞进她躲闪的目光里。
忽然笑了。
“娘,我在数日子呢。”
“等天晴了,咱们去赶集。”
王婶的脸色缓了缓。
转身去灶房拿毛巾。
陆念安看着她的背影。
握紧了怀里的药方。
原来最亲近的人。
也藏着秘密。
这感觉像根刺。
扎在喉咙里。
咽不下,吐不出。
雨还在下。
暗窖里的账本。
李叔的暗号。
张寡妇的蓝布。
王婶的银簪。
像张无形的网。
慢慢收紧。
勒得人喘不过气。
陆念安吹灭油灯。
躺在床上。
听着窗外的雨声。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暗窖里的细节。
那个“张”字瓷碗。
会不会跟失踪的账房先生有关?
那些剧毒药方。
又害死过多少人?
他摸出小刀。
在手心划了道浅痕。
疼。
却让他更清醒。
三天后的夜里。
不管是谁。
都别想再瞒下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亮从云里钻出来。
照在西厢房的后墙上。
暗窖的入口处。
砖缝里渗出的水。
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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