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寒意渐浓。熠靠坐在洞口，那件烘烤后仍带着污迹和硝烟味的外套松散地披在肩上。篝火噼啪作响，是他意识现实的唯一声响。精神世界的废墟中，痛苦的低语从未停歇，但比起之前撕裂灵魂的风暴，此刻更像永无止境的阴雨，冰冷，粘稠，却勉强可以忍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弩箭冰凉的金属机身，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落在洞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荒原。哨兵的本能即便在力量尽失后，也依旧刻在骨子里。风声，远处岩石滚落的细微声响，甚至是土壤中微生物的活动……一切都被他那残存的、敏锐到可悲的感官捕捉、放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混杂在夜间的自然杂音中，钻入了他的耳膜。
声音来自洞穴侧后方，那片他们来时未曾仔细探查的岩石阴影区。
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缓缓调整呼吸，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融入岩石的阴影。墨黑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窸窣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感。紧接着，几个低矮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黑影，贴着岩壁，悄无声息地向洞口摸来。
是“潜行者”。一种在夜间活动、擅长隐匿和伏击的变异生物，形似鬣狗与穿山甲的混合体，爪牙锋利，能分泌麻痹神经的毒素。
它们显然是被篝火的光亮，或者更可能是他们身上残留的“沥青河”污物的气味吸引来的。
一共西只。它们分散开，呈扇形向洞口包抄，猩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饥饿的光芒。
熠的心沉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只都勉强，西只同时来袭，几乎必死无疑。叫醒凌清？来不及了，而且可能会惊动这些畜生，导致它们立刻发动攻击。
他握紧了弩箭，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精神稍微集中了一瞬。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或者……赌一把。
他想起了渡河时，凌清那微弱精神力对黑色物质的干扰，也想起了自己在枯木寨外，那不知从何而来、却代价巨大的精神威压。
或许……不需要那么大的力量？或许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干扰？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没有时间犹豫。
就在最前面那只潜行者弓起身体，即将扑出的前一刻，熠猛地集中起残存的所有精神力——不再是试图凝聚成攻击或防御，而是将其高度压缩，化作一根无形无质、却带着他全部意志、冰冷煞气的“针”，精准地刺向了那只潜行者的大脑！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能量波动。
那只即将扑出的潜行者动作猛地一僵，猩红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它仿佛看到了什么天敌，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竟然不顾一切地转身就逃，撞翻了身后另一只同伴！
另外两只潜行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攻势瞬间瓦解。
就是现在！
熠强忍着因精神力再次透支而袭来的眩晕和恶心，猛地抬起弩箭，对准那只被撞翻、尚未爬起的潜行者，扣动了扳机！
“嗖！”
箭矢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精准地没入了它的眼眶！
“呜——”一声短促的悲鸣，那只潜行者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剩下的两只潜行者见状，不再犹豫，发出威胁的低吼，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洞穴外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熠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弩箭。
但他成功了。没有依靠药物，没有造成更大的反噬，仅仅是用一种极其取巧和危险的方式，化解了一场致命的危机。
他靠在洞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冰冷粘腻。
“……熠？”
凌清带着睡意的、警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显然被刚才的动静惊醒了。
熠想回答，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凌清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迅速来到他身边，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心中一紧。
“怎么回事？你动用精神力了？”凌清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后怕，他扶住熠几乎的身体，立刻去掏那幽蓝色的药剂。
熠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他不想再依赖那个东西了。
凌清看着他眼中那固执的拒绝，动作僵住了。他叹了口气，将药剂收回，转而拿出水壶，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
“刚才……有东西来了？”凌清看向洞外，注意到了那只被弩箭射杀的潜行者尸体，心中一凛。
熠点了点头，极其微弱。
凌清立刻明白了。是熠守住了今夜。他用他残存的力量，再次保护了他们。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凌清心中翻涌——有庆幸，有心疼，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将熠扶到篝火边，让他靠着自己休息，自己则拿起弩箭，接替了守夜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外面，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晨曦驱散了夜的寒意和危险。凌清将那只潜行者的尸体拖到远处掩埋，避免引来其他掠食者。他回到洞穴时，熠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至少脸色不再那么吓人。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凌清说道，“那些东西可能会回来，或者引来别的。”
熠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好行装，熄灭火堆，再次踏上征程。经过一夜的休整（尽管后半段充满惊险），凌清的体力恢复了不少。熠虽然依旧虚弱，但似乎因为昨夜那“成功”的尝试，眼神中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丝极淡的微光。
他们继续沿着东南方向，循着那些模糊的车辙印前进。
阳光渐渐变得毒辣，照射在灰紫色的土地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约莫中午时分，走在前面探路的凌清突然停下了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
“车辙印……消失了。”他抬起头，眉头紧锁，对跟上来的熠说道。
不是逐渐变淡，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抹去了一样，在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前，戛然而止。
凌清站起身，环顾西周。这里的地貌有些奇特，遍布着大小不一的、风蚀严重的岩柱和深坑，像是一片天然的迷宫。
“不对劲。”熠沙哑地开口，墨黑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那些沉默的岩柱和幽深的坑洞，“太安静了。”
是的，太安静了。连之前偶尔能听到的风声和虫鸣都消失了，仿佛这片区域被按下了静音键。
凌清握紧了弩箭，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示意熠跟紧自己，两人背靠背，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进入了这片岩柱区。
刚走进不到五十米，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左侧袭来！
凌清反应极快，猛地将熠向右侧一推，自己则顺势向左侧扑倒！
“笃！”
一支粗糙的、用金属片磨制的箭矢，深深钉入了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岩柱上，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有埋伏！”凌清低吼一声，迅速翻滚到一根岩柱后作为掩体。熠也凭借本能，躲到了另一根岩柱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周围数个方向，同时射来了更多的箭矢和投矛！力道凶狠，角度刁钻！
“铛！”一支投矛擦着凌清藏身的岩柱飞过，溅起一串火星。
袭击者没有露头，只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各个隐蔽的角落发动攻击。他们显然是想将凌清和熠困死在这里。
凌清背靠岩柱，心脏狂跳。他快速判断着形势——袭击者人数不明，装备简陋但占据地利，他们被困在中心，形势极其不利。
“不能待在这里！”凌清对不远处的熠喊道，“必须冲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岩柱后探身，弩箭对准一个刚刚射出箭矢的方位，扣动扳机！
“嗖！”
箭矢没入阴影，传来一声闷哼和物体倒地的声音。
但立刻，更多的攻击从其他方向覆盖而来！凌清不得不再次缩回掩体。
这样下去，他们会被耗死！
就在这时，熠的声音透过攻击的间隙传来，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十点钟方向……那个坑洞……是出口。”
凌清一愣，十点钟方向？那里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也是一个普通的岩柱和坑洞交错区域。熠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没有时间质疑。他对熠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跟我冲！”凌清低喝一声，再次探身，用弩箭连续射击，压制住几个方向的攻击，然后猛地从掩体后冲出，向着熠指示的方向狂奔！
熠紧随其后，他的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能看穿这片迷宫的伪装。
袭击者似乎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向着那个“错误”的方向突围，攻击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凌清和熠抓住机会，不顾身后呼啸的箭矢，一头扎进了那个看似普通的坑洞区域！
一进入其中，凌清就发现了不同。这里的岩柱排列看似杂乱，实则隐隐形成了一条曲折但相对安全的通道！而且，袭击者的攻击到了这里，准头和密度都明显下降，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两人沿着这条“生路”拼命奔跑，身后是追击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呼哨声。
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真的冲出了那片死亡岩柱区，重新回到了相对开阔的荒原上！
回头望去，那片岩柱区如同一个沉默的怪兽，依旧潜伏在那里，但追击的声音己经渐渐远去。
凌清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向身旁同样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出口？”
熠靠在一块石头上，平息着紊乱的呼吸，墨黑的眼眸望向那片岩柱区，眼神复杂。
“……不知道。”他沙哑地回答，“感觉……那里的‘线’……是断开的。”
“线？”凌清不解。
熠摇了摇头，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知，仿佛能“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和空间的“节点”。这种能力在他力量完整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如今这残破的状态下，却显得格外突兀和……珍贵。
凌清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他只知道，熠又一次用他不可思议的方式，带领他们脱离了绝境。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车辙印虽然消失了，但方向没有错。
经历了夜袭与伏击，他们还活着。
阳光刺眼，前路漫漫。
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凌清就觉得，再多的危险，似乎也并非不可跨越。
“走吧。”他首起身，对熠说道，“距离‘绿洲’，应该又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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