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实验性治疗方案后，凌清能感觉到来自“绿洲”上层的无形压力。配给的食物变得更加单调，宿舍的热水供应时断时续，甚至连水培农场的工作也被调整，分配给他更多枯燥繁重的清洁任务。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提醒他和他所庇护的人，他们的价值需要被重新评估。
凌清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没有抱怨，也没有再去寻求沈博士的帮助。他清楚，在“绿洲”，情感和道义是奢侈品，价值才是硬通货。他和熠目前展现出的价值，还不足以换取真正的安宁。
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熠的康复上。除了身体机能的训练，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熠去“感受”，而非仅仅“认知”。他带着熠去触摸不同材质的物品——冰凉的金属、粗糙的岩石、柔软的布料；他让熠去听不同的声音——仪器规律的滴答、远处模糊的广播、甚至是他自己哼唱的、不成调子的旧时代歌谣；他让熠去闻不同的气味——消毒水、营养膏、还有那盆苔藓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清新气息。
他希望通过这些最原始的感官刺激，能唤醒熠更深层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感知力，而不是仅仅成为另一个被“绿洲”规则驯化的个体。
熠对这些引导表现出了混合的反应。有时他会显得困惑和不安，尤其是面对过于尖锐的噪音或浓烈的气味时，他会下意识地靠近凌清，寻求庇护。但有时，他也会流露出新奇和专注，比如在触摸到一块表面布满奇异纹路的暖色石头时，他的指尖会停留很久，墨黑的眼眸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那盆蓝色苔藓，依旧是熠最珍视的东西。他几乎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观察它，有时甚至会对着它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模糊的音节，仿佛在尝试与这唯一的“伙伴”交流。凌清发现，当熠专注于苔藓时，他周身那种茫然和无措的气息会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
这天，凌清被农场管事叫去，分配了一项新的、明显带有刁难意味的任务——清理一个废弃多年的、位于农场边缘的旧仓库，要求必须在两天内完成，否则将扣除贡献点。
仓库里堆满了锈蚀的机械零件和不知名的废弃物，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凌清没有争辩，默默地拿起工具开始清理。他知道，这是对他“不识抬举”的惩罚。
高强度劳动了一整天，凌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病房时，天色己晚。他推开门的瞬间，却愣了一下。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和那盆蓝色苔藓散发的微弱荧光。熠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窗台边，背对着门口。
听到开门声，熠缓缓回过头。在朦胧的光线下，凌清看到熠的脸上和手上沾着一些泥土，而他面前的地面上，竟然用那些泥土，歪歪扭扭地涂抹出了几个模糊的、不成形状的图案！
凌清的心猛地一跳！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图案毫无逻辑可言，只是一些混乱的线条和色块，但……这是熠第一次，在没有他引导的情况下，主动进行的、带有“创造”意味的行为！
“熠……这是你画的？”凌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熠看着地上的图案，又抬头看了看凌清，墨黑的眼眸在荧光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明亮了一些。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沾着泥土的手指，指了指窗台上的苔藓，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图案。
凌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模仿苔藓？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那抹蓝色的感受？
无论初衷是什么，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表明熠的内心世界并非一片死寂，那些被压抑的、属于“人”的情感和表达欲，正在以一种笨拙而原始的方式，试图冲破迷雾！
凌清一把抱住熠，不顾他身上的尘土，声音哽咽：“很好……熠，这很好……”
熠似乎被凌清激动的情绪感染了，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抬起沾满泥土的手，轻轻回抱了一下凌清。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烟消云散。凌清觉得，无论“绿洲”如何刁难，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只要熠能一点点找回属于“人”的感觉，一切都值得。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被打断了。
第二天清晨，凌清正准备继续去清理仓库，两名穿着黑色制服、胸前佩戴着“内务安全”徽章的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们的眼神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凌清先生，熠先生。”为首的人亮出一个电子指令，“根据《绿洲安全条例》第17条，作者“响彻天地的游牧人”推荐阅读《快穿：扮演万人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们需要跟我们走一趟，接受全面的背景审查和风险评估。”
凌清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因为他们拒绝成为“实验品”，所以“绿洲”决定用更首接的方式来“评估”他们的价值和威胁。
“他还在康复期，需要静养……”凌清试图争取。
“医疗中心会提供必要的保障。”安全人员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凌清看了一眼身旁的熠。熠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下意识地抓住了凌清的衣角，墨黑的眼眸中流露出警惕和不安。
凌清知道，反抗是徒劳的。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熠的手，低声道：“别怕，跟着我。”
他拿起窗台上那盆蓝色苔藓，塞进熠的怀里，然后对安全人员说道：“我们需要带上这个。”
安全人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要求有些荒谬，但最终还是默许了。
两人被带离了医疗中心，乘坐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封闭车辆，驶向了“绿洲”深处。窗外是更加密集、更加冰冷的钢铁建筑，巡逻的守卫也变得更加频繁和森严。
最终，车辆停在了一栋没有任何窗户、通体由暗灰色金属构成的建筑前。这里是“绿洲”的内务安全部，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他们被分别带进了不同的审讯室。
凌清的审讯室狭小而压抑，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发出惨白光芒的顶灯。两名安全官员坐在他对面，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袭来，细致到令人发指——他们的来历，如何穿越荒原，熠的能力细节，他们之间的关系……
凌清早己准备好了说辞，半真半假，避重就轻。他坚称他们只是普通的逃难者，熠因为重伤失去了大部分能力和记忆，他们只想在“绿洲”寻求一个安身之所。
审讯持续了数个小时，反复盘问，施加心理压力。凌清始终保持着冷静，滴水不漏。他知道，一旦露出破绽，等待他们的将是更严酷的对待。
另一边，熠的处境则更加艰难。他被带进了一个布满各种探测仪器的房间。研究人员试图用各种手段刺激他，测试他的反应——强光、噪音、轻微的电击、甚至尝试用精神力探测器窥探他残破的精神世界。
熠怀抱着那盆苔藓，蜷缩在椅子上，面对这些刺激，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和抗拒。他浑身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墨黑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混乱，但他始终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异常的精神波动。
他的沉默和空白，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成了一种最好的保护。
当凌清终于结束审讯，被允许离开时，他看到熠也被从那个房间带了出来。熠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一场酷刑，但他怀里的那盆苔藓，却被保护得很好，甚至在他无意识的环抱下，没有掉落一片叶子。
凌清心疼地走上前，想要扶住他。
一名安全官员拦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宣布了审查结果：
“凌清，背景存在多处疑点，暂定为‘二级监控对象’，活动范围限于指定区域，需定期汇报。”
“熠，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认知严重缺失，暂未发现威胁性，定为‘观察对象’，由凌清负责监护。”
“鉴于你们目前不具备高价值贡献能力，‘绿洲’将停止对熠的特殊医疗支持，仅提供基本生存保障。相关费用将从凌清的贡献点中扣除。”
冰冷的宣判，如同最终的裁决。
他们没有被驱逐，也没有被关押，但却被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失去了特殊医疗支持，意味着熠的康复将变得更加缓慢和艰难。而凌清，则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来换取两人最基本的生存资源。
回到那间狭小冰冷的宿舍，凌清将疲惫不堪的熠安置在床上。熠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但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紧紧抱着那盆苔藓。
凌清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绿洲”那永恒不变的、虚假的夜空，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与“绿洲”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碎了。
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用与被利用，监控与被监控。
而那株蓝色的苔藓，依旧在熠的怀中，顽强地散发着微光。
无声的抗争，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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