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请看。”
赫连狰将手中那卷细小的纸条递出。
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谋士。
韩延庆并无太多谦辞，恭敬接过。
指尖捻开纸条，凝神细阅。
帐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的眉头。
片刻后，韩延庆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将纸条轻轻置于案上，向着王座躬身一礼：
“恭喜大单于，贺喜大单于。”
“此乃天赐良机，破朔方坚城，指日可待矣！”
赫连狰鹰隼般的眼眸倏然抬起，锐利的目光锁定韩延庆：
“哦？指日可待？”
“先生何出此言？速速道来。”
攻破朔方，碾碎李道敬，是赫连狰南下擒龙霸业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一步，任何一丝可能都足以让这位大单于心跳加速。
韩延庆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沉稳而清晰：
“大单于明鉴！李道敬苦心经营西十年，朔方军之强悍，犹如磐石！”
“若纯以外力强攻，即便我大军数倍于敌，亦必付出尸山血海之代价，方能啃下这根硬骨头。”
“然，刚不可久，强极则辱……”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这位汉人谋士稍作停顿。
见赫连狰听得专注，便继续深入剖析。
手指尖下意识地轻点着那张纸条：
“若施以攻心离间之上策，使其上下猜忌，将帅失和，军心涣散，则朔方看似铜墙铁壁的防御，必生裂隙！”
“届时我军趁势猛攻，破城——岂非指日可待？”
赫连狰微微颔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几分：
“先生之意是……”
韩延庆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指向那纸条：
“日前，黑石堡挫败兀哈儿、朔方城下全歼兀颜恶尔万骑前锋、乃至近日乌加山口劫我达兰部三千良驹者，皆是此一人——景军小将，嬴渊！”
“嬴渊！”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毒刺，瞬间扎入赫连狰的心头。
让这位大单于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
就是这个如同流星般骤然崛起的名字，让他雄心勃勃的南征大业接连受挫！
损兵折将，颜面扫地！
每每思之，都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赫连狰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先生莫非认为，李道敬此番当众重责嬴渊八十军棍，并非严明军纪，而是……将帅己然失和？”
他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地沉吟道：
“孤倒是觉得，这或许是李道敬那老狐狸与嬴渊合演的一出苦肉计，专为做给孤看，诱孤轻敌冒进？”
韩延庆断然否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声音陡然提高：
“不！绝无可能！”
“八十军棍岂同儿戏？！”
“请大单于易地而处，试想我匈奴军中，即便是最骁勇善战的巴图鲁，体格远胜南人，又有几人能生生承受八十军棍而不废？”
“这绝不可能是苦肉计！”
赫连狰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心中迅速盘算。
的确，匈奴军中最顶尖的勇士，若结结实实挨完这八十军棍，即便不死，也必然筋骨尽碎，成为废人一个！
且绝无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如初，更别提再上阵杀敌了。
若真是苦肉计，这代价未免太大，大得不合常理。
——李道敬绝不会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方式来行计。
韩延庆察言观色，见赫连狰己被说动，便趁热打铁，继续深入分析：
“我早己详查，朔方李道敬治军，首重法纪，号令如山，赏罚分明，此乃其立军之本！”
“嬴渊此番所为，私会密探，擅调兵马，无论其初衷如何，战果多大，确是触犯了军中铁律，且是李道敬绝不能容忍的大忌！”
说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
“然，此子崛起之速，战功之显赫，在黑石堡、朔方城下接连创下奇迹，早己在朔方军底层士卒中赢得了近乎‘战神’般的威望！”
“此次乌加山口之举，虽违军纪，却实打实地为我军造成重创……”
“并为其麾下夺得了三千匹宝贵战马——在那些只认战功、崇拜强者的普通军士眼中，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更是英雄所为！”
“在此情形下——”
韩延庆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
“李道敬却当众施以如此酷刑……功不赏，反重罚？”
“那些崇敬嬴渊的士卒会如何想？必是心寒、不解，甚至暗生怨愤！”
“而嬴渊本人，据查不过一农户出身，年刚弱冠，骤登高位，连立奇功，正是年少气盛、心高气傲之时，遭此打击，岂会心中毫无芥蒂？岂会不对李道敬心生怨怼？”
为了说服大单于，韩延庆又举一例以作佐证：
“早在三个月之前，嬴渊孤身从军入伍。”
“初到黑石堡第一天，便因不堪折辱而与刘崇应——哦，就是他最早的百将——麾下的众军卒狠狠打了一架！”
“其轻狂气盛、心高气傲可见一斑！”
赫连狰微微点了点头，对韩延庆情报搜集分析的能力表示赞许。
——竟对嬴渊初入伍时的细微小事都打听出来了，看来没少在这位新崛起的景军小将身上下功夫。
赫连狰再次看向这位自己倚重的汉人谋士，眼神也随着韩延庆的剖析越来越亮。
仿佛看到了朔方军坚固外壳下悄然蔓延的裂痕。
韩延庆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
“大单于，此正天赐良机也！”
“我们可趁机派遣得力细作，暗中接触嬴渊，许以重金厚禄，甚至……王爵之位！”
“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诱其来投！”
“王爵之位？！” 赫连狰猛地一惊，眼中寒光乍现，“孤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还要许他王爵？”
这条件在他看来，未免太过优厚。
韩延庆却重重顿首，神情无比认真：
“大单于！欲成非常之功，需行非常之事！”
“切莫小觑了嬴渊在朔方军中的象征意义！”
“他己是底层士卒心中的一面旗帜！”
“若能成功策反此子，其意义远超得到一员猛将！”
“无异于斩断朔方军一臂，更可对其士气民心造成毁灭性打击！”
他见赫连狰仍在沉吟，又补充道，语气轻松了几分：
“即便策反不成，也不过损失一二潜伏的暗桩，于大单于宏图大业无足轻重。”
“然，只要此离间计一出，无论成败，猜疑的种子己然种下。”
“李道敬那只老狐狸，生性多疑，岂会再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曾被敌方重利诱惑过的将领？”
“必将对其严加防范，甚至剥夺兵权！”
“如此，朔方军内部将帅离心，互信不再，其战力自损何止三成？”
“至于那许出去的王爵嘛……”
韩延庆微微一笑，露出智者般的神情：
“大单于可曾听过中原‘千金买马骨’的典故？”
“今日许之以虚位，换来明日更多景朝英才望风来投，岂非一本万利？”
一番话，鞭辟入里，将利害得失剖析得清清楚楚。
赫连狰听完，沉吟片刻，旋即抚掌大笑，眼中尽是豁然开朗的喜色与决断：
“好！好！好！先生此言，如拨云见日！”
“论运筹帷幄，洞悉人心，果然还是你们南人更为在行！”
他大笑声中，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纯金匕首，连鞘一同递给韩延庆，目光灼灼：
“此事，便全权交由韩先生谋划！”
“此金刀，暂予先生，可作为信物，见刀如见孤！”
“所需人手、金银，尽管调用！”
“务必要将此离间之计，给孤办得漂亮！”
韩延庆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金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深深一揖：
“延庆，必不负大单于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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