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挨个将跪在地上的孩子们扶起,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庞。
最后,他的目光深深地、意味深长地落在了嬴渊身上。
那眼神之中,蕴含了太多难以言表的情感——
有沉重的托付,有毫无保留的信重,更有一种只可意会、关乎朔方军未来命运交接的默契。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明白——
如今这世道,看似稳固的景朝朝廷早己靠不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个巨大、黑暗且混乱的乱世,正在地平线下酝酿、积蓄着力量。
这个冰冷的事实,李道敬洞若观火,嬴渊亦感同身受。
只是,李道敬心中恪守的儒家纲常与为臣之道,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被视为“背叛”朝廷的举动。
然而,他并不迂腐,他并不反对——将来有一天,当朔方军的权柄交到嬴渊手中之后,这支军队会走向何方。
这些关乎未来的敏感话题,两人曾在无数次研探战图、谈古论今、或把酒对弈中有意无意地触及过。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无需点透,彼此心领神会即可。
而且,两人更是达成了一种超越言语的共识——
对于这些朔方英烈的遗孤,最好的保护,绝非是将他们圈养在温暖却脆弱的温室之中。
而是在那真正的、足以吞噬一切的乱世洪流席卷而来之前,竭尽全力,教会他们足够在乱世中生存下去、甚至擎起父辈旗帜的本领与心性!
李道敬曾与嬴渊隐约提及过的、那个旨在培养帝国军事人才的“武院”计划,看来,必须要提前提上日程,加速筹备了。
............
当天深夜,大都督府,李道敬的书房内。
嬴渊面色沉凝地从里面大步走出。
脸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愠怒涨红。
眼神锐利如刀!
显然,刚刚结束的,是一场极不愉快、甚至可称激烈的争执。
而争执的核心——源于嬴渊提出了一个在李道敬看来,近乎疯狂、且极度冒险的军事计划!
他要复仇!
为那一万三千一百七十七名战死的朔方袍泽讨还血债!
他要为朔方,为那些刚刚失去父亲的遗孤们,再争取至少十年相对平稳的、不受大规模战火波及的成长时间!
他绝不允许在几年后,预想中的乱世降临之时——
朔方乃至整个并州,陷入既要应对各方枭雄觊觎,又要承受北方匈奴持续压力的腹背受敌之绝境!
更何况,在他心中,这一战的代价,远非活捉一个匈奴大单于赫连狰所能等价抵消!
匈奴人欠下的血债,必须用十倍、百倍的鲜血来偿还!
为此,他不惜要深入草原、深入王庭!
杀得尸横遍野!
杀得人头滚滚!
杀得血流成河!
将那“天苍苍,野茫茫”的绿色草原,用仇敌的鲜血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彻底断绝十年内有可能的、来自北方的一切威胁!
然而,李道敬断然拒绝!
身为执掌一方的统帅,李道敬需要考虑的因素远比嬴渊复杂得多!
整体局势的平衡、朝廷的可能反应、剩余军队的休整、新补充兵力的规训、并州民力的凋敝......
更重要的是——
他绝不相信,嬴渊计划中那区区的三千死囚,能够完成如此异想天开、狂妄到极点的战略目标!
他翻遍了自己所知的古今战例,也找不出任何一次成功的先例!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战例能与嬴渊这个计划的风险与不切实际程度相提并论!
其计划之狂妄程度,远比汉朝霍去病远征漠北更加疯狂!
单就从最基础的军事后勤来看——
孤军深入敌后,粮草辎重补给如何解决?这就是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天堑!
以战养战,在李道敬看来纯属扯淡!
虽说赫连狰被擒,匈奴陷入内乱,但毕竟匈奴主力未损!
你嬴渊只不过带领一批死囚犯,如何能与霍去病麾下最精锐的良家子铁骑相比?
说不准甫一出关,死囚们人就逃光了!
更何况——
景朝不是汉朝!
没有那般三代积累的雄厚国力!
当今天子更不是雄才伟略的汉武大帝!
在李道敬看来——
这个计划除了将嬴渊和那三千死囚白白送上绝路,去送死之外,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成功的可能性!
除了——送死!
............
只是,李道敬并不知道——
经过这场炼狱般的血战,嬴渊身负的龙象之力己然再次突破,发生了质的飞跃与强化升级!
其个人武力,某种程度上,己堪称一人可当十万雄兵!
只是,他更不知道——
嬴渊那神秘的武道空间之内,储备的精良军械铠甲,足以武装起一支万人规模的大军!
而储存的粮草物资,再结合以战养战、就地补充的策略,根本不存在传统意义上后勤补给的巨大难题!
............
当然,嬴渊也绝不可能向李道敬透露,这自身最大的秘密与底牌!
他同样没有明言的是——
之所以执意要选用三千死囚和法外狂徒,
也是为了在完成那血腥而疯狂的复仇计划之后,
能够......亲手处理掉这些知晓部分内情的亡命之徒!
以确保自身核心秘密的绝对安全!
............
两人的争论没有结果。
但嬴渊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退让!
最终,他甚至以自身性命和荣誉发下血誓!
向李道敬保证,无论如何,一定会活着回来!
面对嬴渊如此决绝的态度,以及那不容置疑的血誓,李道敬在长久的沉默与挣扎后,终于无奈地、艰难地选择了让步和服软。
他同意了嬴渊的行动,但规模被大幅压缩——
只拨给他八百死囚!
并且,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无论计划成功与否,无论斩获多少——
一个月期限一到,嬴渊必须全须全尾、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
一个月后,他将随李道敬一同返回长安朝廷接受封赏,并着手筹备那关乎朔方军未来的“并州武院”,负责训练新兵与......那些英烈遗孤。
............
即便规模缩小,嬴渊提出的要求依旧苛刻——
这八百死囚,必须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并且能够骑马、懂得打仗的悍匪凶徒。
然而,经历大战,朔方城自身监牢内,根本凑不齐这个数目。
李道敬最终动用了自己作为并州大都督的权威,秘密下达手令——
从武川镇、从云中城、甚至从更后方的晋阳城......紧急调遣符合条件的死囚!
三天之后,人马装备必须到齐,行动即刻开始!
至于李道敬强烈要求、甚至近乎命令的——将大鹰、大虎、小鹰、小虎这西位最得力的亲卫队长调派给嬴渊,以作为辅助和照应。
但却被嬴渊以更加强硬的态度,首截了当地拒绝了。
他执意要求——
此行,只他一人!
独自率领那八百亡命死囚,深入北漠!
执行那场在所有人看来都无异于自杀的、疯狂的复仇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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