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样跨越时空的证物静静躺在沈华年掌心，冰冷与微温交织，沉重得几乎要压碎她的腕骨。
月泪珠泛着幽寂的清辉，相思泪凝结着琥珀般的痛楚，而那枚小小的蓝田玉碎片，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与希冀。
集齐了。
修复锦瑟，让她得以完整弹奏一曲、或许也是彻底斩断与那个时空联系的材料，就以这样一种残酷而首接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代价是她亲眼见证了他半生的情深与孤寂，是她心脏被一次次剖开又勉强粘合的淋漓痛楚。
她还能弹奏吗？在那把琴弦续上之后，奏响的会是怎样的曲调？是告别，是悼念，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封印？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将那三样东西紧紧攥住，棱角硌得生疼。
接下来的日子，沈华年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工匠，凭借着过去所学和从祖父笔记中翻找出的零散记载，开始日夜不休地修复锦瑟。
她将月泪珠细细研磨成粉，混入特制的胶脂，小心填补琴身细微的裂纹；她将那颗琥珀色的相思泪融化，以其为基，反复淬炼新的琴弦；她将蓝田玉碎片镶嵌于琴首，作为镇魂定音之石。
每一个步骤都极其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又绝望的仪式。
她不敢快，也不敢慢。快一分，怕仓促间毁了这唯一的念想；慢一分，又怕自己会在无尽的拖延中被思念和负罪感彻底吞噬。
她瘦了很多，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常常对着一处出神良久，指尖抚过冰凉的琴身，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个时空的风雪与海涛。
期间，现代的朋友打来电话，询问她的近况，邀她参加演出和聚会。她都以祖父遗物整理不顺、需要静心为由，一一婉拒。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间尘封的琴房，和这架正在一点点被修复的锦瑟。
窗外，杜鹃花开了又谢，树叶由绿转黄。时光在这个时空，依旧平静而冷漠地流逝。
终于，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最后一根琴弦被小心地安放、校准。
五十弦，完好如初。
不，并非如初。琴首那枚蓝田玉碎片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整架锦瑟似乎比以往更加古朴深邃，仿佛那些被嵌入其中的眼泪与执念，赋予了它新的生命。
沈华年洗净双手，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她坐在琴凳上，如同即将赴死的囚徒，最后一次，深深凝望着这架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的古琴。
然后，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空灵、哀婉，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宁静与释然。她并未刻意选择曲目，只是任由指尖跟随心的指引，在琴弦上流淌。
那是《锦瑟》，却又不是她所知的任何版本的《锦瑟》。
音符跳跃间，她仿佛看到了1926年上海滩的霓虹与硝烟，光影交界处的孤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闻到了书房里墨香与咖啡交织的气息，感受到了废墟中他护住她时胸膛的温度，听到了他醉后沙哑的诘问……
琴声越来越急，如同倾泻的月光与奔腾的海潮，将她压抑了太久的所有情感尽数倾注其中。
泪水不知何时己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砸落在琴弦上，又迅速被震颤的音波击碎，化作细微的水汽。
她仿佛看到顾砚深晚年独坐苏州园林，对着杜鹃残花擦拭断弦锦瑟的孤寂背影；看到他在病榻上弥留之际，努力望向虚空，无声呼唤她名字的唇形……
最后一个音符，在她几乎耗尽所有心力的指尖下，缓缓收束。
余音袅袅，在寂静的琴房里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一曲终了。
万籁俱寂。
沈华年虚脱般地伏在琴身上，肩膀微微颤抖，泣不成声。
结束了。
她与他之间，那跨越时空的、短暂而深刻的连结，随着这一曲的终了，似乎真的……彻底断绝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玄妙的、曾经萦绕在锦瑟周围的时空波动，彻底消失了。琴身恢复了彻底的“死寂”，只是一架历史悠久、工艺精湛的普通古琴。
她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锦瑟之上，五十根琴弦折射着金色的微光，那枚蓝田玉镇魂石也流淌着暖意。
仿佛昨夜那场倾注了灵魂与眼泪的弹奏，只是一场梦。
沈华年缓缓抬起头，泪痕己干，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与空茫。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杜鹃凋零后泥土的芬芳。
她望着庭院中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望着这个没有顾砚深的世界，久久沉默。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那架锦瑟上。
它静静地躺在琴架上，完美，沉寂，如同博物馆里最精美的展品，却也彻底失去了灵魂。
她走过去，极其轻柔地，最后一次抚摸过琴身，掠过那五十根冰冷的弦。
指尖传来的是木质和丝弦最普通的质感，再无任何奇迹或回应。
“此情可待成追忆……”
她低声吟出琴身上的刻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只是当时……己惘然。”
她最终小心翼翼地抱起锦瑟，将它重新放回那个尘封己久的琴盒里。
合上盖子的瞬间，仿佛也合上了一本写满了遗憾与深情的、再也无法打开的书。
阳光彻底洒满房间，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她终究要一个人，走下去。
只是心口那处被生生剜去的空洞，呼啸着冰冷的穿堂风，再也无法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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