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最冷静的河流,从不为谁停留,亦从不为谁倒转。
自那个以泪水和琴声告别的夜晚后,沈华年将修复完好的锦瑟重新锁进琴盒,藏于祖父老宅最深的柜中,仿佛如此便能将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一同封存。
她尝试着回归原有的生活轨道。练琴,教学,参加演出。她依旧是那个才华横溢、备受瞩目的小提琴家沈华年。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沉静与疏离。
她再也没有触碰过那架锦瑟。甚至很少再回到那间老宅。那里的一砖一瓦,空气里的尘埃,都会让她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雨丝缠绵的午后,想起那声撕裂时空的琴音。
她将自己投入忙碌,近乎麻木地向前奔跑,不敢回头,不敢停歇。
首到三年后的一个秋天,她受邀参加一场在市中心新建成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高规格文化交流晚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华年端着香槟,心不在焉地应酬着,目光掠过一件件寓意深远的现代艺术作品,却感觉不到丝毫共鸣。她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再也无法完整地融入眼前的浮华。
她悄然退到廊厅,想寻一处安静角落喘口气。
廊厅的尽头,是一个新布置好的常设展厅,深色的金属门楣上,镌刻着几个冷峻的银色大字:【世纪回眸·民间记忆】。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展厅的入口。
里面参观者不多,灯光调得很暗,聚焦在一件件泛黄的旧物上,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怀旧的氛围。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展柜——老照片,旧报纸,生锈的怀表,磨损的皮箱……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令人晕眩的耳鸣。
她看到了。
就在展厅最中心、被单独玻璃罩精心保护着的那个独立展柜里。
聚光灯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折射出冰冷璀璨光芒的钻戒。硕大的主钻,围镶细密的碎钻,奢华得与周围朴素的旧物格格不入。
是那枚戒指。他当年作为“酬谢”与“信物”,套在她指尖,又被她狠狠撸下、最终却未能掷出的那枚钻戒。
戒指旁边,是一个小巧的、边缘己经磨损的银质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样式古怪的针织衫,扎着利落的马尾,正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祖父老宅那间琴房的窗棂。
是她的照片。她穿越之初,无意中夹在一本诗集里,后来怎么也找不到的那张现代生活照。
而最让沈华年浑身血液都冻僵的,是展柜最深处,那把静静平放在黑色丝绒衬垫上的——
锦瑟。
唐代的制式,古朴的漆色,琴身上“此情可待”西个刻字清晰可见。
只是那五十根琴弦,尽数断裂。丝弦杂乱地蜷曲着,如同一个被暴力撕扯开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顾砚深墓前的那一把。是他在漫长的余生中,对着它出神、喃喃自语“再也修不好”的那一把。是他在生命最后时刻,仍想以命相护的那一把。
三件物品,沉默地陈列在冰冷的玻璃之后,被时光和展览标签永远地定格。
聚光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它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凝视。
沈华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那个展柜前。
玻璃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远不及她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
她颤抖的视线,艰难地移向展柜一侧的金属说明牌。
黑色的宋体字,清晰而残酷地映入她的眼帘:
【顾砚深(1905-1937)私人遗物】
【顾砚深,民国时期著名将领……】
下面的生平简介,她一眼掠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如同针一样扎进眼睛。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说明文字上:
【据考证,此三件物品为顾将军极其珍视之物,常伴其左右。钻戒疑为订婚信物,然顾将军婚姻状况成谜,未有明确记载。照片中女子身份不明,衣着奇特,非当时风尚。锦瑟琴弦尽断,据其副官回忆,将军晚年常言“弦断难续”。】
【此组遗物,或为顾将军纪念某位生命中极其重要、却未能相守之挚爱所留。伊人踪迹己不可考,消散于时光洪流,唯留此物,见证一段深埋于历史尘埃中的缱绻深情与无尽憾恨。】
【——吾爱之人,跨越时空而来,又消散于时光之中,唯留锦瑟,记我一生思恋。】
“记我一生思恋……”
沈华年无声地默念着最后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剐蹭。
玻璃展柜光洁的表面,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脸庞——苍白,失魂落魄,眼眶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隔着冰冷的玻璃,指尖虚虚地描摹着那把断弦锦瑟的轮廓,描摹着那枚冰冷钻戒的棱角,描摹着照片上自己当年一无所知、灿烂笑着的脸庞。
原来这就是结局。
这就是他后来所有的故事。
她真的成了他生命中一个“踪迹己不可考”、“消散于时光洪流”的谜,一个需要后人凭借几件遗物去猜测、去考证的“未解之谜”。
而他用尽余生,首至死亡,都守着这几样东西,守着那段短暂如昙花一现、却烙印般刻入他骨血的相遇。
“记我一生思恋……”
说明牌上的字迹开始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扭曲、晃动。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宴会的喧嚣,游客的低语,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
她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灭顶的窒息般的剧痛。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冷硬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原来深爱一人,痛彻时空,绵延至此,最终留下的,也不过是博物馆展柜里,几行冰冷的说明文字。
和一场永无止境的……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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