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华年在顾公馆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每日都会去为顾婉清弹奏锦瑟。少女的病情在她的琴音中似乎真的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安抚，虽然仍旧虚弱，但至少不再遭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折磨。顾婉清对她很是依赖和亲近，苍白的脸上时常因她的到来而露出浅浅的笑意。
顾砚深却像是刻意避开了她。他军务似乎极其繁忙，早出晚归，即便偶尔在公馆内遇见，也只是隔着回廊或庭院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时，深沉依旧，却不再有初次相见时那般剧烈的情绪波动，仿佛己将她真正视作一名暂居府上的“乐师”。
沈华年乐得清静，却也无法完全忽略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空落。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汀兰水榭，反复研究那架锦瑟，试图从中找到穿越回去的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她的手机自那日惊鸿一瞥后，再未亮起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沉寂下来。
这日午后，她刚为婉清弹完一曲，看着女孩沉沉睡去，便抱着锦瑟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
刚走到回廊，却见春杏急匆匆跑来，脸色发白，眼眶泛红：“沈、沈小姐！”
“怎么了？”沈华年心头一紧。
“小姐……小姐又不好了！”春杏声音带着哭腔，“张大夫说，之前的方子效力不足，必须、必须用城外商丘镇特产的‘血竭茯苓’入药，而且……必须在日落前煎服，否则……否则就……”
商丘镇？沈华年虽来此不久，却也听仆役私下议论过，那地方如今正是两股军阀势力交火的边缘地带，炮火连天，极其危险。
她正愕然间，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顾砚深一身戎装，大衣肩胛处还沾着室外带来的湿气，显然是刚回府便得了消息赶过来。他脸色铁青，眸光扫过惊慌的春杏和抱着锦瑟的沈华年，最终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下颌线绷得死紧。
“备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冰，转身就要走。
“少帅！”副官急忙跟上，神色焦虑，“商丘那边正在交火，流弹不长眼，您不能亲自去！让属下带一队人马……”
“我妹妹的命，等不起你们来回请示耽搁！”顾砚深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沈华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前一步：“我跟你去！”
顾砚深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割在她脸上：“你说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沈华年抱紧了怀中的锦瑟，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婉清现在离不得这琴声。路上若有什么变故，我在，总能暂时安抚她一二。”
这是部分实话。另一部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不想独自留在这令人窒息的公馆里等待，或许是……不忍看他只身涉险。
顾砚深眸色深沉地盯了她片刻，时间仿佛凝固。远处的炮火声隐约可闻，像催命的鼓点。
“跟上。”他终于开口，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沈华年深吸一口气，抱着沉重的锦瑟，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军用汽车一路颠簸，驶出繁华的上海滩，越靠近商丘镇，空气中的硝烟味便越发浓重。沿途可见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面带惶然。远处天际线不时闪过火光，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顾砚深面色冷凝，一言不发，只不时通过车窗观察着外界情况，对司机下达简洁的指令，避开交火激烈的区域。
终于，车辆在一片断壁残垣前被迫停下，前方道路己被炸毁。
“少帅，药铺就在镇子那头，得步行穿过这片废墟！”副官低声道，神色紧张地观察着西周。
顾砚深推门下车，拔出手枪，眼神警惕如猎豹。“你留在车里……”他侧头对沈华年命令道。
话音未落——
“砰！砰！”
几声冷枪毫无预兆地从侧方的废墟中射来！子弹打在汽车铁皮上，迸溅出刺耳的火星！
“小心！”顾砚深反应极快，一把将沈华年拽到车身之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掠过。
“保护少帅！”副官和随行卫兵立刻开枪还击，废墟中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枪战。
沈华年从未经历过如此真实的战火，吓得脸色煞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锦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流弹纷飞，爆炸声震耳欲聋。顾砚深护着她，借助残垣断壁快速移动，试图突破火力网。
混乱中，一枚流弹击中了沈华年身旁的砖墙，碎石飞溅！她惊叫一声，下意识侧身躲避，怀中的锦瑟却猛地脱手——
“哐当！”
古琴重重摔在地上！一根琴弦应声崩断，发出凄厉的颤音！
沈华年心头猛地一抽，仿佛那弦断在了自己心尖上。她也顾不上危险，扑过去想要捡起锦瑟。
就在此时，又一阵密集的子弹扫射过来！
顾砚深瞳孔一缩，猛地扑向她，将她连同那架锦瑟死死护在自己身下，用宽阔的脊背抵御可能飞来的弹片和碎石。
男人的重量和体温骤然笼罩下来，带着硝烟、尘土和一丝清冽的血气。沈华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凉军装下坚实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与她自己的混织在一起。
枪声暂歇的间隙，他低沉嘶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颤抖的后怕：
“以后别再拿命换……”
他顿了顿，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我怕我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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