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了，但名字得刻上去
血雨砸在刑场青石板上，像泼翻的朱砂。
贾凤被铁钩穿透右肩，拖行时肩胛骨在石面上擦出刺啦声响。
她盯着城楼上悬着的两具尸首——父亲贾正言官袍被血浸透，左眼珠迸裂在城砖缝里；母亲谢氏白绫缠颈，舌头吐得老长，发间那支檀木簪子正是她十五岁及笄时亲手雕的。
"女妖！" "克死全家的丧门星！" 围观百姓往她脸上砸烂菜叶子，有块带泥的萝卜重重砸在她额角，疼得魂都晃了晃。
她偏头，看见高台上锦袍玉带的人——三皇子母族的表舅公，那位仗着皇亲强占民田、逼死七条人命的武安侯，正举着酒盏冲她笑，酒液顺着他下巴滴在金丝绣的麒麟纹上。
"贾仵作，"他摇晃着酒盏，"你不是最会验尸么？
等会你这具尸体，我让仵作行的老周头来剖，看你心肝是不是黑的。"
凌迟刀扎进她左乳时，贾凤咬碎了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她盯着武安侯腰间那枚和田玉扳指——三天前在陈员外家密室，她正是从这枚扳指刮下的皮屑里，验出了与死者脖颈勒痕相同的靛蓝染料。
"若我有来世......"她对着飘血的天空呢喃，碎牙混着血沫溅在青砖上，"必让你们一字一句，写下供状。"
第三十六刀剜掉她右耳时，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一眼，她看见母亲悬着的白绫被风卷起，像只断翅的白蝶。
阴风像淬了冰的刀，割得残魂生疼。
贾凤飘在黄泉路上，浑身透亮得能看见底下翻涌的黑雾。
她知道自己只剩一缕残魂了，三魂七魄里的命魂被人抽走了——就像那年她验过的溺水孩童，表面是失足落井，可掰开紧攥的指节，里面攥着半块带朱砂的符咒，分明是被人用厌胜术锁了命魂。
"罪籍重魂，不得近道！"
铁靴声由远及近。
贾凤勉强抬头，看见引路鬼差黑枷。
他穿着褪色的皂衣，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手里哭丧棒缠着的铜铃正"叮叮"响，每一声都像要把她的魂体震散。
哭丧棒横扫过来时，贾凤本能地蜷缩。
可那力道比她想象中更狠，残魂被重重踢进路边腐雾里。
腐雾带着股烂洋葱的酸臭，沾到魂体上就像被火燎，她疼得闷哼，听见黑枷沙哑的笑声："贱婢也配走黄泉正道？
你当生死簿是你家验尸册？
写个名字就能留？"
生死簿......贾凤被腐雾呛得首咳。
她突然想起，临刑前狱卒往她饭里下的毒——那不是普通的鹤顶红，掺了阴司才有的"断魂散"。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杀个仵作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现在想来，怕是要让她连轮回都入不得，彻底湮灭在黄泉。
可她偏不认命。
魂体在腐雾里飘了半日，贾凤强撑着用生前验尸练出的"观骨辨痛"本能，去感知魂裂的轨迹。
就像从前看尸体，骨缝里的裂痕能说出血肉没说的话——此刻她的魂核正微微震颤，震颤的方向，竟指向忘川浅滩。
"命魂被封在那。"她咬着牙，残魂在腐雾里撕开条缝。
没有冥币，没有引牌，她只能像条被剥了鳞的鱼，在黄泉边缘一寸寸爬。
沿途是数不清的亡魂，有穿粗布短打的农夫，有插着珠钗的小娘子，他们的哭声像潮水，哭声越密的地方，怨气越重——而怨气重的地方，最适合封印活物。
她在河滩摸了三个时辰。
骸骨硌得魂体生疼，可当指尖触到块刻满倒咒的怨气石时，她突然顿住了。
石缝里有丝温热，像极了......她十六岁那年在义庄值夜，怀里揣着的那半块仵作腰牌。
"是我的。"贾凤用早己不存在的指甲抠石缝。
指甲断了，魂衣破了，可当那丝温热终于贴到她魂核上时，她差点哭出来——裹着命魂的，正是当年父亲亲手给她刻的仵作腰牌残片，"凤儿，仵作行虽遭人嫌，可咱们得让死人说真话。"
命魂归位的刹那，贾凤觉得浑身有了重量。
她飘到奈何桥头，从魂衣上撕下一角——那是刑场时沾了她血的碎布，现在还带着点暗红。
她望着桥栏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有寻短见的绣娘，有战死的士兵，还有个小娃娃歪歪扭扭刻着"阿娘等我"。
"贾凤不死，冤未昭雪。"
她用命魂之血在桥栏上刻字。
血珠滴在石栏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刻到"雪"字最后一笔时，整座桥突然震颤起来。
桥底沉了百年的冤魂齐齐抬头，有个穿官服的男鬼冲她喊："好！" 有个抱孩子的女鬼朝她笑，眼泪掉在忘川里，溅起一串水泡。
远在十殿深处的生死簿"哗啦"翻页。
掌管生死的判官揉了揉眼睛，见鬼差名录里突然多了行字："贾凤，阳寿未尽，死因存疑。"
孟婆青黛端着汤碗抬头。
她守了奈何桥八百年，还是头回见桥震颤三息。"这丫头......"她舀起勺汤，又放下，"倒像块烧红的炭，偏要在阴司里烙个印子。"
桥畔飘着的纸灵白疏抖了抖。
他是盏破损的招魂灯化的，平时只敢缩在桥洞底下。
可此刻他围着贾凤刻的字打转，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念："贾凤不死，冤未昭雪......贾凤不死，冤未昭雪......"
"什么人！"
铁靴声突然急促起来。
贾凤回头，看见黑枷攥着哭丧棒冲来，他脸上刀疤因为愤怒而扭曲："扰乱轮回秩序！
我剥了你的魂！"
她摸了摸桥栏上的字。血还没干，带着点暖。
"要剥，也等我讨了公道再剥。"贾凤望着黑枷身后翻涌的阴云，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她从前验尸时的狠劲——就像当年撬开棺材板，让腐了七日的尸体开口说话时的狠劲。
忘川水在脚下哗哗流。她知道，有些事，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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