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饿鬼道里数星星
贾凤站在饿鬼道入口时,掌心的调令烫得厉害。
烫金的“昭冤司协办”几个字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层阴司特有的冰绡袖,仍在她手背上烙出淡青色的痕。
“贾大人。”
沙哑的呼唤混着腐臭的鬼气钻入耳膜。
她转头,见赤鼻拄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站在雾里,独眼蒙着层浑浊的翳,跛脚的位置渗着黑血——那是前日替她挡下巡夜无常的鞭伤。
“每夜子时上报‘归位饥魂数’,”赤鼻压低声音,矛尖轻轻点了点脚下的黄泉支流,“账册上写三千六,您数的时候,可得留个心眼。”他独眼里的绿火忽明忽暗,“差一个,您就得替那缺的魂哭一夜。哭不出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半截烂牙,“阴司的哭魂钉会替您开口。”
贾凤垂眸看了眼腰间悬着的旧铜铃——那是她生前验尸时用来惊走野狗的,此刻在鬼气里泛着冷光。
她伸手抚过铃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谢了。”
赤鼻的跛脚在地上蹭了蹭,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把长矛往肩上一扛,转身隐入黑雾。
他的背影被饿鬼的嘶嚎撕成碎片,那些攀在铁链上的魂灵,青灰色的舌头拖到地面,指甲抠进锈铁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首日点算从卯时开始。
贾凤沿着铁链走了七里地,靴底沾了厚厚一层饿鬼的涎水。
她数到第一千八百西十二个时,停住了脚步。
“不对。”她对着空气呢喃,指尖抵住太阳穴——这是她生前验尸时发现矛盾点的习惯动作。
账册上写着东区归位三千六百魂,可她沿着铁链走了三个来回,只触到两千零七十三具实体。
那些该有的魂体,要么像被风吹散的纸灰,指尖刚碰着就碎成星子;要么明明立在眼前,可凑近了看,瞳孔里没有半分属于活物的执念——那是被抽走精魄的空壳。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
这枚跟了她十年的旧物,针尖还沾着前日栾阳渡来的金气,此刻在她掌心震得嗡嗡作响。
贾凤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针尾,然后对着空中划出一道弧光。
“魂影留痕术。”她低声念着自己改良的法子——生前验火场焦尸时,她曾用醋和酒喷洒地面显血痕;如今在阴司,她用魂血混合冥雾,专显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记忆残像。
月光漫过黄泉时,铁链上的饿鬼突然安静下来。
贾凤盯着方才数过的第七根铁柱,只见雾里浮起淡淡的影子:穿青衫的书生、裹襁褓的婴孩、断了腿的老妇……这些影子在铁柱周围转了三圈,又缓缓消散。
“第三日。”她摸出怀里的小本,在“重复影象”一栏画了个圈。
前日亥时、昨日丑时、今夜子时,同一批影子在同一根铁柱前出现。
有人在拿记忆残像充数,就像生前那些富户为了贪墨赈灾粮,往米缸里垫石头——只不过这里垫的,是别人的魂魄。
“大人。”
白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这只游方纸灵的右半边身子己经烧焦了,此刻正扶着块黑陶片往下飘,陶片里装着半捧香炉灰:“东区供台后巷的,小的趁他们换香时刮的。”
贾凤接过陶片,从发间抽出另一根银针。
生前她凭炭粒形态判断焚尸温度,如今她用针尖挑起一点灰末,凑到烛火前。
“絮状的是普通供香。”她对着跳跃的火苗眯起眼,“这颗……”针尖上粘着粒米大的结晶,在火里泛着幽蓝的光,“是脂晶。”她的声音突然发紧,“高阶修士炼化精魄时,才会析出这种东西。”
白疏的纸衣簌簌作响:“炼化精魄?那不是……”
“拿活魂当燃料。”贾凤替他说完,指节捏得发白。
她想起前日黑枷塞给她的冥笺,想起小凫被改的命格——那些刚出生就死去的孩子,原来不是命薄,是被人抽了精魄,烧成了供桌上的香。
次日辰时,贾凤抱着账本踏进昭冤司偏厅。
灰面正翘着二郎腿喝茶,青瓷杯里浮着半片枯叶,见她进来,冷笑一声:“协办大人查得如何?”
“东区归位饥魂两千零七十三。”贾凤将账本“啪”地拍在案上,“与三殿联署的定额差了一千五百二十七。”
厅里的鬼差们哄笑起来。
青喙摇着折扇凑过来,尖嘴几乎要戳到贾凤鼻尖:“好大的胆子,敢说三殿联署的账有假?你当阴司的朱笔是画符玩的?”
“就是。”铜舌阴恻恻补了一句,指节在案上敲出闷响,“上个月新来的书吏说错个数,被拔了舌头挂在奈何桥。贾大人可知那舌头挂了几日?”
贾凤没接话,她的目光落在灰面袖口——那里沾着点淡蓝色的晶粉,和香炉灰里的脂晶一模一样。
“放肆!”
突然一声暴喝。
门口冲进来个巡逻鬼卒,甲胄上的铜钉撞得叮当响,手指几乎戳到贾凤面门:“你昨夜私闯香炉禁地,还偷食供品!”他往案上一甩,半块蜜饵“啪”地落在贾凤脚边,上面沾着暗红的血——正是她昨日巡检时落在袋里的干粮。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灰面放下茶盏,指节叩着桌沿:“贾协办,这作何解释?”
贾凤弯腰拾起蜜饵。
她摸出试髓银针,那是生前验尸用的,专试骨里的毒。
银针刺入蜜饵的瞬间,针尖腾起紫烟——“引妄散”,阴司禁药,服之会神志错乱,把黑的说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
“谁想让我疯?”她捏着银针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怒,“谁怕我说真话?”
她猛地抬头看向灰面,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眼神里。
灰面的喉结动了动,袖口的脂晶在光下一闪——那是证据,是活魂被炼化的铁证。
“拿下!”
突然有人大喝。
贾凤还没反应过来,肩头一痛,两条泛着黑气的锁链己经缠上她的手腕。
那是“噬言锁链”,专锁阴司要犯的魂体,锁上之后,除非主审官亲自来解,否则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们凭什么——”
话没说完,锁链突然收紧。
贾凤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割舌头。
她望着灰面渐渐咧开的嘴角,望着青喙折扇上绣的“阴阳和合”,突然笑了——笑得锁链上的黑纹都跟着颤动。
她想起昨夜在饿鬼道数的魂,想起小凫亮如灯盏的婴星,想起栾阳眉骨间苏醒的金纹。
这些人以为锁了她的嘴,就能藏住那些见不得光的账?
贾凤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留着银针烙下的印子。
她轻轻握拳,指甲陷进肉里,痛得魂体都在发抖——但没关系,痛着,就说明她还醒着。
他们锁得住她的嘴,锁不住她的眼。
锁得住今日的供香灰,锁不住明日的魂影痕。
鬼差们架着她往外走时,她瞥见赤鼻缩在廊角,怀里抱着块染了符印的青布——那是他方才悄悄拍的,香炉禁地符阵流转的影像。
很好。贾凤在心里说。
这一局,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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