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纸人不拜祖，香火也烧冤
灯焰附纸，身如飘絮，魂魄剥离的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息都像被无形的刀锋凌迟。
贾凤强忍着神魂撕裂的痛苦，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昭明司前那些焚香叩首、满面悲戚的百姓身上。
他们求的是公道，拜的是神佛，却不知真正能赐予他们真相的，只有来自地狱的冤魂。
这一次，我要亲自把真相，烧进他们的香炉里。
心中默念方歇，她己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附着在一盏即将送入林氏宗祠的引路灯上。
秋祭前三日，宗祠内外戒备森严，采买队伍是唯一能混进去的活口。
灯影摇曳间，贾凤借着影烛之眼，将整个祠堂的布局尽收眼底。
她的心猛地一沉。
祠堂的地砖并非凡品，每一块都泛着沉郁的暗红色，那是混入了朱砂与黑狗血烧制的“镇魂陶”，阴气行至其上，如陷泥沼，滞涩难行。
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那尊置于大殿中央、足有一人高的纯铜香炉。
炉身宝光熠熠，香火鼎盛，但在其朝向牌位的背面，竟用阴刻手法雕着一圈细密的符文阵。
那符文盘绕交错，形如金鳞，与当初昭明司“孽镜台伪相案”中，那面能扭曲因果、混淆是非的伪镜上的纹路，竟是同出一源！
好一个林氏，好一个林砚之！
竟用镇魂陶铺地，以因果阵护炉，这是要将百年前的冤魂永世镇压，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让其泄露出来。
贾凤不敢轻举妄动，这等布局，寻常鬼魅近之即散。
她心念微动，一道黑影从灯笼的影子里悄然滑出，正是她以残魂蕴养的灵宠小凫。
它如一道墨痕，悄无声息地攀上檐角，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贾凤传念给它，只令它潜伏，待夜深人静时，用爪痕在通风口附近标记出气流走向。
她心中飞速推演：若百年前那场肮脏的交易真实存在，那么作为凭证的信物，绝不可能放在轻易被人翻找的牌位之后。
香火，是信仰与记忆的凝聚之所。
林家如此大费周章地保护这座香炉，凭证最可能藏匿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这香火最盛的炉底！
夜色渐深，贾凤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飘向了祠堂后院一间破败的柴房。
那里住着林氏宗祠的守碑婆婆，一个聋哑孤僻的老人。
柴房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料和浓重的悲伤气息。
借着从门缝透进的月光，贾凤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柴房的泥墙之上，密密麻麻，竟用指甲抠出了数不清的“贾”字！
笔画深陷，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写字人的血肉都嵌进墙壁里，有些字迹周围，暗红色的血痕早己干涸发黑。
老人蜷缩在角落，听到动静，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她无法言语，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贾凤没有靠近，只是从残魂中分出一枚陶铃残片，缓缓送到老人眼前。
看到那枚刻着“长庚”二字的残片时，老人干瘦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是贾凤父亲的佩物！
她布满皱纹和伤痕的手猛地抬起，颤抖着，坚定地指向祠堂后方的山峦。
贾凤心中一动，取出一小块比米粒还小的愿力晶屑，以阴气包裹，轻轻放入婆婆干裂的掌心。
这是她身为阴差时，收集万家香火凝练而成，能短暂沟通执念。
晶屑融化的瞬间，一幕模糊的画面冲入她的识海：一座幽暗的地下石室，正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面上，用鲜血写就了上百个名字！
最上方，正是她父亲贾长庚的名字！
那是父亲临刑前，拼死罗列出的所有蒙冤者的名录！
原来它没有被毁，而是被藏在了这里！
秋祭大典当夜，林氏宗祠灯火通明，香烟缭绕如云。
京中百官齐聚，林砚之身为昭明司司首，亲自主持祭典，神情肃穆，威仪天成。
就是现在！
贾凤趁着众人跪拜、殿内烟雾最浓的瞬间，操控着一缕影烛之火，如游蛇般飞入大殿，悄无声息地贴近那巨大的铜香炉底部。
微弱的阴气如丝线般牵引，炉底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油灰被阴气侵染，竟簌簌落下，将那圈金鳞符文阵的纹路，完整地拓印在了一张事先备好的符纸上。
拓印完成的刹那，祠堂外有孩童在水渠边放河灯。
贾凤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命早己等候多时的小凫衔起拓印纸卷，如一道黑电，从无人注意的排水口钻了进去。
那正是通往后山地宫的入口！
果不其然，地宫密室内，一具早己冰冷的尸体旁，一封写满了字的遗书正被一个自动触发的机关缓缓卷入烈火之中。
那是守墓人的临终忏悔！
小凫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在火焰彻底吞噬信纸前，用尖喙奋力撕下最后一角，同时将那即将消散在空气中的最后几句话，用秘法录入魂中。
“……替死的婢女姓柳，埋于东角槐下……当年的卷宗，改自轮回院左档……”
话音未尽，整个机关轰然爆裂，灼热的气浪将小凫狠狠掀飞出去，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浑身羽毛焦黑，重伤着逃出了地道。
就在贾凤准备接应小凫撤离的瞬间，高台之上的林砚之忽然转身，手持白玉笏板，朗声喝道：“今岁秋祭，为慰先祖英灵，特增‘净史之仪’！以我昭明司百年功绩，合万民信仰之力，涤荡百年尘垢，使忠奸归位，邪祟永消！”
话音落，祠堂西角的西尊巨大铜鼎，竟同时燃起熊熊的紫色烈焰！
那火焰并非凡火，而是由万人信仰之力催发的“因果遮蔽大阵”！
刹那间，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规则被强行扭曲。
贾凤附身的影烛光芒骤然黯淡，几乎熄灭。
刚刚逃出生天的小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从空中坠落在地，气息奄奄。
更可怕的是，贾凤附着的白疏纸身，竟如遇烈火，边缘开始焦卷、剥离，神魂深处传来被烈日灼烧般的剧痛！
林砚之，他竟是要用这煌煌阳间的信仰之力，将所有与百年前旧案相关的阴暗与因果，彻底从历史上抹除、焚尽！
剧痛之中，贾凤猛地咬破舌尖，逼出一滴凝聚了她所有执念的命魂精血，注入掌心的青璃笔尖。
纸身在燃烧，神魂在剥离，但她的眼神却比万年玄冰还要冷冽，死死地望着高台上那个冠冕堂皇的身影。
“你想烧掉历史？好——那我就让死人，在活人的祠堂里开口。”
她冰冷的目光从林砚之身上移开，落在了地上那只奄奄一息、魂魄中却烙印着最后一句遗言的小凫身上。
声音虽碎，魂印尚存。
只要这烙印还在，真相，就永远烧不干净。
她需要的，只是一张足够坚韧，能承载这份淬毒遗言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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