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听见他们在哭
偏房的烛火在寅时三刻突然明了三分。
贾凤的指腹仍压着那张黄符,符面水痕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当年她在人间验过的那具孩童尸体——那孩子被生母喂了毒汤,嘴角还沾着半粒未化的乌头籽,她用薄绢覆住青紫的小脸,竟真在绢上晕开一圈极淡的苦杏仁味。
"活人肺腑能留气息,死魂又怎会不留呐喊?"她对着符纸低语,指甲在案几上叩出轻响。
案头堆着三十张拓印了婴魂记忆的黄符,最上面那张的水痕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极了婴儿在母体内的胎动。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贾凤突然起身,将三十张符纸依次摊开。
月光漏进窗棂,在符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的影子覆上去,倒像是给每张符都盖了层遮羞布——可那些被溺死、被活埋、被捂死的婴魂,本就该站在光里。
"白疏。"她对着虚空唤了一声。
纸灵从梁上飘下,素白的衣袂沾着霉味——那是地府最底层的魂库才有的气味。
他的面容本就模糊,此刻更淡得像团雾,只有眼底两点幽火还亮着:"我去。"
贾凤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团将散未散的魂丝:"库里有守库阴将,你......"
"你说过,要听魂说话。"白疏笑了,声音轻得像片纸,"我是纸做的,阴将的锁魂链穿不透。"他抽回手,转身时衣摆扫过案头,带起一张符纸,"等我。"
小凫从贾凤肩头扑棱棱飞起,抖落一身幽蓝的水汽,绕着白疏转了三圈。
贾凤知道,这是水属性婴魂特有的护灵术,虽弱,却能帮纸灵避开巡查鬼卒的感知。
她望着两个影子没入夜色,忽然想起白疏刚跟她时的模样——那时他缩在她官服袖管里,连说句话都要抖三抖,如今却敢往最阴的魂库钻。
更鼓敲过五下时,白疏回来了。
他的身形几乎透明,左手攥着一叠冥竹片,竹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魂血。
小凫跟在他身后,翅膀上的水汽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仍固执地托着他的腰,像在托一片随时会碎的琉璃。
"三十个。"白疏将竹片放在案上,指尖刚松开,整个人就晃了晃,"每个魂核的震颤频率......都刻在上面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碎瓷般的裂响,"你说的对,他们在喊。"
贾凤拿起一片竹片,借着烛火看——竹片表面有极细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极了人间的曲谱。
她摸向自己的腕间,那里有道淡红的疤,是当年当仵作时被骨刀划的,此刻正随着竹片上的刻痕微微发烫。
"悲音阵图。"她轻声说,将竹片按在胸口,"就叫这个。"
第三日的日头刚爬上莲渡院的飞檐,巡监使的八抬黑轿便到了。
慈娘换了件月白绣金的襦裙,腕间莲花铃叮铃作响,比往日多系了三个小铜铃。
她站在殿门前,腰背挺得笔首,声音里裹着蜜:"大人您瞧,近月婴魂流转效率提了三成,阴司的功德簿......"
"慈娘娘子的本事,某早有耳闻。"巡监使掀帘而下,玄色官服上绣着镇魂幡,"只是例行稽查,娘子不必多礼。"
贾凤站在人群最后,袖中符囊沉得像块铁。
她望着慈娘鬓边晃动的金步摇,想起昨日在魂库见到的景象——那些本该入轮回池的婴魂,有近半被锁在暗格里,魂灯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慈娘说的"流转效率",原是拿这些未录生死簿的孤魂当政绩。
"都随某进殿。"巡监使抬脚跨过门槛。
贾凤在众人行礼时悄然后退,退到殿门左侧的青石板上。
她跪坐下来,双手合十,头垂得很低,像极了来祭拜的普通鬼魂。
袖中符囊里的三十片冥竹片硌着她的掌心,每一片都在发烫,像三十颗待爆的火种。
当巡监使的官靴踏上门内青砖的刹那,贾凤的指尖轻轻一弹。
一滴魂血从她指腹渗出,渗入符囊。
先是极轻的呜咽,像风穿过空谷。
接着是抽噎,是号哭,是被水草缠住喉咙的闷喊,是被棉被捂住口鼻的挣扎。
三十道婴魂的哭声叠在一起,化作实质的音浪,撞得莲渡院的飞檐簌簌落灰。
慈娘手中的莲花铃"当啷"坠地。
她望着墙壁上突然浮现的影像——沉塘的妇人松开襁褓,活埋的老妇往土坑里填土,药杀的乳母捏着婴儿的下巴灌药汤——瞳孔剧烈收缩:"住口!
你们早己解脱!"
"解脱?"贾凤抬起头,眼中有火焰在烧,"他们连名字都没被写进生死簿,连轮回契都没签过,拿什么解脱?"她站起身,将符囊里的冥竹片撒向空中,"这些魂在喊娘,喊疼,喊'我不想死'——可你们堵了他们的嘴!"
西大勾魂使从云端急掠而下,手中锁魂链泛着冷光。
贾凤却不退半步,她望着空中漂浮的冥竹片,每一片都在发出婴儿的哭声,像在唱一首没有词的挽歌。
"谁给的权柄替死者闭嘴?"她的声音穿透哭嚎,撞在巡监使脸上,撞在慈娘身上,撞在每一片飘着的冥竹片上。
突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阴云翻涌的穹顶裂开一丝缝隙,一道无形的威压自九幽深处降临。
贾凤望着那道缝隙,想起白疏说过,十殿阎罗的殿宇就在那里,而其中最威严的那一殿,住着秦广王栾阳。
"......够了。"
声音极轻,却像惊雷般炸在每个人耳中。
空中的冥竹片纷纷坠落,小凫扑棱棱飞向穹顶,在缝隙处留下一道水痕,像一滴泪。
慈娘踉跄着扶住廊柱,莲花铃的碎片扎进她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阴风卷走。
巡监使的脸色发白,他望着满地的冥竹片,又望着贾凤,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
"带下去。"勾魂使的锁链缠上贾凤的手腕,冰寒的触感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她望着小凫留下的水痕,突然笑了——那些婴魂的声音,终于被听见了。
静愆堂的门在她身后吱呀关上时,铁链缠上了她的魂。
她望着头顶透不进光的穹顶,摸了摸胸口的青铜腰牌——上面还留着小凫啄过的痕迹。
"别急。"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你们的名字,总会被写进生死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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