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们才是规矩
卷宗阁的烛火在贾凤笔下晃了晃，青璃笔尖的墨痕晕开半滴，恰好落在“灯官世家”西个字上。
她盯着那团模糊的墨迹，喉间泛起铁锈味——自那日从秘阁逃出来，心口就像压着块烧红的炭，每喘一口气都要烙出个印子。
“叩叩。”
檀木门被指节轻叩三下，贾凤头也不抬：“进来。”
明烛的影子先挤了进来，像团被揉皱的黑绸，裹着寒气漫过她脚边。
等他整个人现形时，右肩的影袍还在滋滋冒青烟——显然刚从某个监控严密的角落钻出来。
“你要的东西。”他抛来个铜匣，落在案上发出闷响，“近百年灯官家族的祭祀账册，藏在灯神殿的暗格里。”
贾凤掀开匣盖，泛黄的绢帛上密密麻麻爬满朱砂小字，最末一页的批注让她瞳孔骤缩：“‘戊申年三月，共明灯油耗三斛，特调溺亡婴魂百八十具补之’……好个‘补之’。”她捏着绢帛的手青筋暴起，“他们用婴魂填灯油缺口，还敢写进账册当功绩？”
“因为没人会查。”栾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玄色王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烛火倏然拔高，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倒悬的剑。
他手里攥着半卷羊皮纸，边角还沾着金粉——正是从秦广殿供奉库翻出的灯芯样本，“我查了维修记录，每次灯油异常消耗，都对应着人间三西个州府的大旱、瘟疫。他们不是在补灯，是在用人间灾祸养怨气，再把怨气炼进灯芯。”
贾凤突然站起来，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案上的黑灯碎片，金鳞在指尖折射出冷光：“所以谢清寒三百年前要烧的，根本不是什么‘逆命盟’的邪灯，是这些吸人血喝人魂的官灯！所谓‘逆命盟’，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逆命者，是坐在金漆殿里翻账册的老东西们！”
明烛的影子突然凝住，他盯着贾凤手里的碎片，喉结动了动：“你说得对。我昨晚潜入灯正府，听见他们说‘那女仵作要是敢查灯芯，就把她做成下一根灯芯’。”他从袖中抖出截染血的红绳，“这是我在偏厅捡到的，系着半块婴尸的指甲——和溺婴案里的伤口吻合。”
栾阳的指节捏得发白，玄色袖摆下的蛇纹图腾隐隐发烫。
他突然伸手按住贾凤的肩，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说你的计划。”
贾凤抬头看他，眼底的火几乎要烧穿他的魂。
“假死诱灯。”她一字一顿，“我放出风去，说查到灯芯秘密后受了反噬，活不过七日。小凫的星光夜里往灯房方向闪，引他们来确认。再往忘川支流扔个傀儡，装成溺婴冤魂，内置哭声共鸣器——他们要补灯芯，肯定会来捞。”
小凫的星光从贾凤发间浮起来，绕着她指尖转了两圈，突然炸成一片细碎的光雨。
贾凤伸手接住一粒星子，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她同意了。”
三日后的深夜，灯房外的忘川支流泛着幽蓝。
贾凤缩在芦苇丛里，裹着明烛变的影袍，连呼吸都压成细丝。
小凫的星光正悬在灯房飞檐上，像颗坠着线的珍珠，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这是他们约定的“将死”信号。
“哗啦——”
水面突然翻涌，两个阴将从芦苇荡里钻出来，腰间佩刀的环扣撞出轻响。
贾凤眯起眼，借着月光看清他们袖口的金鳞纹——和黑灯碎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其中一个阴将捞起傀儡，用刀尖挑开裹着的破布，傀儡喉咙里立刻发出婴儿的啼哭，又尖又细，像根针首扎人脑仁。
“是这味儿。”另一个阴将吸了吸鼻子，“怨气够纯，够填灯芯。”他掏出个铜瓶，就要往傀儡心口按——那是收魂用的摄魂瓶。
贾凤攥紧袖中的青璃笔，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她冲芦苇丛深处打了个手势，暗处立刻传来弓弦震颤的轻响。
两支淬了锁魂钉的羽箭破空而来，精准钉住两个阴将的琵琶骨。
他们惨叫着栽进水里，摄魂瓶“当啷”一声摔在岸边，滚到贾凤脚边。
“带回去审。”栾阳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玄色大氅裹着夜雾落下来，将她整个人拢进阴影里。
他低头看她，眼底的冰碴子化了，浮着团暗红的火，“你要的证据，到手了。”
同一时刻，地府九层的地碑前，明烛单膝跪在青石板上。
他的影子像团活物，顺着地碑裂缝爬上去，将自身记忆一丝丝揉进碑纹里。
“谢大人，”他轻声说，“您等了三百年的人，来了。”
地碑突然震颤，石屑簌簌落下。
贾凤赶到时，正看见碑文从石缝里往外渗，像血，又像墨。
“若律失其所，庶民无告，则有勇者执笔，代天问罪……”她伸手触碰碑文，指尖刚贴上石面，青璃笔突然从袖中窜出来，嗡鸣着扎进地碑。
剧痛从指尖炸开，贾凤眼前发黑，却看见笔尖在虚空中划出金痕——那是失传的《代天书判诀》。
每写一字，她的影子就淡一分，心口像被人用刀剜着。
小凫的星光涌过来，裹住她的手腕，可那光也在一点点变弱，像被什么吞了似的。
“够了！”栾阳冲上来抱住她，玄色神力裹住她即将消散的魂魄，“这判诀要折寿，你不要命了？”
贾凤抬头笑，汗顺着下巴滴在他胸口：“我这条命，早该在斩刑台上没了。现在多活一日，都是赚的。”她抽出笔，在他掌心写了个“等”字，墨迹刚干，就晕开一片血珠，“去秦广殿，撕了那本《灯祀章程》。”
栾阳的瞳孔骤缩。
他盯着她染血的指尖，突然低头吻了吻她额头，玄色神力如潮水般涌进她体内：“我在轮回台等你。”
深夜的判官堂，烛火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贾凤坐在案前，面前摊开新写的《代天书判》。
小凫化作星光停在她肩头，暖得像团棉花。
她蘸了蘸舌尖的血，笔尖悬在纸面上，听见窗外共明灯突然稳定燃烧的轻响——那是三百年了，第一次不再忽明忽暗。
“自今日起，生死簿不由神定，由证定；轮回路不凭权走，凭理行。”
墨迹未落，远处灯房秘阁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贾凤猛地抬头，看见窗外的天突然红了——不是晚霞，是那根真正的黑色灯芯爆发出的金光。
光里裹着婴儿的啼哭，一声比一声清晰，最后汇聚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盯着那光，手指无意识地着案上的《灯狱录》。
小凫的星光突然剧烈闪烁，在她手背映出一行小字：“三日后，忘川……”
话音未落，星光骤然熄灭。
贾凤猛地站起来，推开窗。
月光下的忘川河面风平浪静，可她分明听见水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河底缓缓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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