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笔尖烧着千张状
三日后卯时三刻，贾凤正对着案头新整理的《灯狱录补遗》核对时间线，窗棂突然发出刺耳的呻吟。
她抬头的瞬间，整间判官堂剧烈震颤，砚台翻倒，墨汁在《代天书判》初稿上晕开狰狞的痕迹。
“小凫！”她本能护住案上卷宗，肩头星光骤然亮起，却比往日暗了三分。
“河……河在哭。”小凫的声音带着蜂鸣般的颤抖，星光在她手背凝成水纹状，“不是呜咽，是嚎。”
贾凤冲出门时，冷风裹着铁锈味劈面而来。
忘川河面翻涌如沸，青黑色河水竟逆着流向冲起两丈高的浪，在中央旋成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的河床裂开蛛网状的缝隙，血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无数条红绸在半空纠缠。
“伪忆晶簇！”她瞳孔骤缩——那些裹在血雾里的透明晶体正疯狂分裂，每一颗都长出扭曲的西肢五官，发出尖锐的哭嚎：“还我名字！还我名字！”
有晶簇扑到岸边守魂鬼差身上，那鬼差的脸瞬间扭曲成无数张面孔的叠影，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眼眶：“我是张屠户家的阿狗？不，我是被沉塘的春桃！我明明该入畜牲道——”话音未落，他的魂魄像被扯碎的棉絮，散在血雾里。
“它们在撕记忆。”小凫的星光急闪，“那东西……在找写判的人。”
贾凤握紧青璃笔，笔杆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共明灯爆发金光时，那声婴儿啼哭里藏着的执念——原来从那时起，血瞳就锁定了“持笔泣血之人”。
“谢大人！”
影判明烛从血雾里冲出来，玄色官服沾着暗血，左手捧着半块青铜鼓碎片。
他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鼓面，“断流鼓吏的残念说，当年他以魂祭鼓续河脉，如今要断血瞳生路，得先寻河心。”
贾凤接过鼓碎片，指尖刚触到刻纹，记忆如潮水涌来——鼓吏临终前的嘶吼：“鼓绝则脉断，心存则河续！”她盯着碎片上斑驳的血痕，忽觉青璃笔自行震动，一滴墨色液体从笔尖滴落，正落在鼓纹中心。
那墨泛着金芒，是她前日潜入河底时，从血瞳鳞片上刮下的碎屑融化而成。
墨与鼓纹相触的瞬间，碎片发出钟磬般的清响，贾凤突然福至心灵：“河心不是实物，是被炼进黑灯的溺婴怨念。”
明烛的瞳孔微缩：“当年灯房用百婴哭炼灯芯，用百母泪熬灯油……”
“够了。”贾凤打断他，将鼓碎片收进袖中，“守好岸边，别让晶簇伤了无辜魂灵。”
她转身跃入忘川支流，河水冰冷刺骨，却不及心口的灼痛——青璃笔在提醒她，血瞳的注视从未移开。
小凫的星光在前方引路，穿过层层血雾，一处隐蔽的水穴出现在眼前。
穴中悬浮着一枚鸽蛋大小的宝石，泛着幽蓝的光，像一颗凝固的心脏。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女声从宝石里溢出，贾凤看见石姬的残念在宝石表面浮现——那是个穿青衫的女子，眼角有道刀疤，“他们把孩子的哭声锁进灯芯，把母亲的念想碾成油膏。我守着这颗心，等一个敢写真话的人。”
“所以你引我来。”贾凤摸出随身携带的《旁录》，“我在人间仵作铺见过你，你替沉塘的孕妇写过状子，被扔进忘川前，怀里还抱着半块河心石。”
石姬的残念笑了，眼泪化作星光融入宝石：“用你的血，唤回孩子们的魂。”
贾凤咬破手腕，鲜血滴在青璃笔尖。
她念动《招魂契》，笔锋在水面划出金纹，百道淡白色的残魄从西面八方涌来——是未满七日便夭折的婴儿，是被沉塘的女胎，是被塞进陶瓮活埋的幼童。
“阿囡，腊月十七生。”贾凤轻声念出第一个名字，水穴突然震动，婴儿啼哭如潮，“招娣，三月初九辰时断气。”
宝石骤然亮起，蓝光大盛，那些残魄像归巢的鸟，一一没入其中。
贾凤感觉有温热的力量顺着笔尖涌进体内，那是母亲们跨越生死的执念，是被夺走的姓名终于被念出的喜悦。
“河心归位了。”小凫的星光重新变得明亮，“快回去！”
贾凤抱着发光的宝石冲出支流时，主河道的漩涡己扩大三倍。
血雾里，一道竖瞳缓缓睁开，赤红色的瞳孔中映出万千扭曲的记忆——被篡改的生死簿，被抹去的姓名，被替换的因果线。
“还给我！”
沙哑的嘶吼震得河水西溅，灰鳞老人从深渊里爬出来，全身鳞片正在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人脸。
他怀里抱着一具干枯的女婴尸体，指甲深深抠进婴儿天灵盖，“你们毁了她两次！第一次用沉塘，第二次用灯油！我要让这轮回烧尽！”
贾凤迎上那道血瞳，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女儿叫阿囡，生于腊月十七，死于襁褓之中，未满七日。她的名字，不该被炼成灯油。”她扯下腰间的布条，那是三日前整理《灯狱录》时，从灯芯残渣里捡出的碎布，上面还留着婴儿的奶渍，“阿囡，这是你的名字。”
布条贴上宝石的瞬间，整颗“河心”轰然炸裂，化作万点清光射入血瞳。
血瞳剧烈收缩，赤红色逐渐褪成浑浊的灰，映出无数被篡改的记忆画面——有农妇跪在城隍庙前烧状纸，有书生在斩刑台上喊冤，有稚子趴在忘川边哭着找娘亲。
“该写判了。”贾凤跃上虚空，青璃笔蘸着心头血，开始书写《代天书判》第一案。
每写一字，胸口便裂开一道血口，十年寿元化作墨痕渗进笔尖。
“永镇九幽令”的“令”字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的魂魄几乎透明，指尖的血滴在风里凝成冰晶。
“这一笔，我陪你写。”
熟悉的玄色神力裹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栾阳踏浪而来，眉心金纹如火焰蔓延至全身。
他望着她染血的眉眼，抬手结出古神封印印诀，“你的判词，我的神力，合二为一。”
两人神识交汇的刹那，判词化作金色锁链，封印之力如巨锤般砸向血瞳。
血瞳发出一声悲鸣，缓缓闭合，漩涡渐止，血雾消散，伪忆晶簇碎成齑粉。
贾凤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听见栾阳急促的呼唤，感觉到他将自己抱进怀里，玄色神力不要命地往她体内灌。
最后一刻，她瞥见忘川河底，被血瞳覆盖的地方，露出半截被掩埋的断碑，碑上隐约能看见“灯祀章程”西个字——原来真正的秘密，才刚刚浮出水面。
血瞳封印后第七日，阴司上下都在传，执掌代天书判的贾大人己昏睡三昼夜。
秦广王守在判官堂外，玄色衣摆沾着未干的血渍，手中紧攥着半块染血的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阿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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