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阎君也得讲证据
判官堂的窗棂漏进一线微光时，贾凤的睫毛先动了动。
她像是从深潭底浮上来的人，意识被水浸得发沉，最先触到的是喉头的干渴，接着是浑身魂魄都在抽痛——那是用寿元换判词留下的后遗症。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触到了枕畔一片凹凸不平的硬物，凉意顺着指节爬上来，惊得她猛地睁眼。
入目是熟悉的判官案几，青铜灯树在墙角投下昏黄的影。
她撑起身子，这才看清枕边那物：半块焦黑的灯罩残片，边缘还沾着未完全烧尽的符灰，背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灯灭一次，律崩一寸。”
“谁放的？”她哑着嗓子问，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撞出回音。
没有人应。
贾凤捏着残片的手微微发颤，记忆如潮水倒灌——血瞳炸裂时河底露出的断碑，“灯祀章程”西个字在她脑内反复冲刷。
她突然掀了锦被下床，赤足踩在青石板上也不觉得凉，径首奔去案头翻找《灯狱录》。
那本记载着灯官秘辛的典籍静静躺在案上，封皮泛着幽光。
她翻开的瞬间，一页新纸“唰”地从书脊间滑出，墨迹未干的字迹刺痛了她的眼——“若神不察冤，人不可缄默。”
这是三百年前谢清寒最后一次上奏天庭的折子内容，贾凤曾在古籍里见过拓本。
可此刻纸上的字迹，横折撇捺竟与她近半年来批注卷宗的笔锋如出一辙！
她指尖抚过墨迹，还带着未散的温意，“青璃笔……”她猛地转头看向案头那支青玉笔杆的判官笔，笔尾的血丝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原来你不止是笔。”
殿外忽然传来玄色衣料摩擦的声响。
贾凤抬头，正撞进栾阳沉如深潭的目光里。
他玄色大氅未卸，腰间九环佩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却在看见她起身的瞬间，脚步微顿。
“醒了？”他声音比往常轻了些，像是怕惊碎什么，抬手召来小丫鬟捧着药盏，“影判说你魂魄损耗过甚，这盏还魂汤得趁热喝。”
贾凤接过药盏，却没急着喝，“你手里的档案。”她盯着他另一只手提着的玄铁匣，锁扣处还沾着暗红的封印泥，“是灯官的账册？”
栾阳的目光掠过她眼下的青黑，最终还是将匣子放在案上。
“近百年共明灯维修记录，全被改了。”他屈指一弹，锁扣“咔”地崩开，泛黄的账册“哗啦啦”散了满案，“表面写着‘香灰’‘松脂’，实际填的是婴泪结晶、怨骨灰、伪忆核——”他指尖划过某页被虫蛀的字迹，“阿囡的名字，在第七年的灯油清单里。”
贾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血瞳里那些扭曲的记忆：农妇的状纸烧了又烧，书生的冤魂在斩台徘徊百年，稚子的哭声震得忘川起浪——原来都是被灯油吞噬的魂魄。
“我己命人焚毁所有旧账。”栾阳突然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体温透过玄色衣袖传来，“即日起废除《灯祀章程》，试行你拟的《申讼补律》。”他转身走向殿外，玄色大氅扫过满地账册，“凡轮回异动之案，须物证、记忆回溯、因果链推演——无证不成判。”
殿外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贾凤这才注意到，原本空荡的判官堂外不知何时站满了各殿属官，影判明烛立在最前，腰间律影令泛着幽蓝光芒。
“阎君这是要改神判的规矩？”有人小声嘀咕。
“神判？”栾阳转身时眉心金纹骤亮，声音如滚雷碾过殿脊，“神判若护的是贪腐，要它作甚？贾判的判词能镇血瞳，能揭冤魂，这便是最好的‘神谕’。”
众人噤声。
贾凤望着他挺首的脊背，喉间的药味突然甜了些——原来这万年古神，也会为她打破自己的规矩。
“贾判。”明烛突然上前一步，律影令在掌心渗出微光，“地碑残阵又醒了一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休夫后，我执掌了生死簿 ”他抬手结印，半空中浮起一道虚影：密室里几个穿灯官礼袍的老者围坐，将写满姓名的竹简投入熔炉，金烟从火中升起，注入一根黑色灯芯。
“以名养芯，以怨续火，谓之‘续明仪’。”明烛的声音冷得像冰锥，“我顺着灯油流向查，三大家族祠堂地下都有暗室，设了微型封印阵——”他指尖轻点虚影，画面切换成地下密室的结构图，“在抽共明灯的残焰，养什么东西。”
“养替身。”贾凤突然开口。
她盯着结构图里祭坛中央的黑点，那形状太熟悉了——与失踪阴将的魂印轨迹如出一辙，“他们要活人继任‘共明守护’，取代真正的律使。”
栾阳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影卫随贾判去查。”
“是。”明烛领命退下，律影令的光没入他袖中，像一道淬了毒的箭。
祠堂的地砖在半夜泛着冷意。
贾凤踩着影卫的肩翻过围墙时，发间银簪撞在墙砖上，叮铃作响。
地下暗室的门藏在供桌下，她用魂露水浇过门枢，锈迹斑斑的铜锁“咔”地裂开，露出下面与谢清寒手稿相同的改革符号。
“大人，这里！”影卫的火把照亮祭坛中央。
那盏缩小版的黑灯正立在石台上，灯芯跳动的频率与她袖中阴将魂牌的震颤完全同步。
贾凤蹲下身，用仵作验骨的手法叩了叩灯座。
“他们用共明灯的残焰温养活人魂魄，等灯油耗尽，就推这替身去当‘灯芯’。”她指尖划过灯身的刻痕，“真正的律使早被关起来了，所以灯油才会开始吞噬无辜——”
“拿下！”她突然起身，指向暗室角落。
几个缩成一团的族老被影卫按在地上，其中一个白发老者突然尖叫：“灯芯不死！你们烧了账册，毁了祭坛，可真正的灯芯还在灯房秘阁——”
“带回去审。”贾凤扯下腰间的封魂索，将老者的魂魄捆了个结实。
她望着暗室顶壁渗下的水珠，忽然想起河心石姬托梦时说的“旧灯不死，新律难立”，心尖猛地一抽。
是夜，贾凤在判官堂批改新律草案时，小凫突然从烛火里钻出来，周身星芒比往日更亮。
“姐姐，跟我看样东西。”她的声音带着魂体特有的清冽，说着便撞进贾凤眉心。
梦境里，灯房秘阁的金漆门缓缓打开。
那根被封印的黑色灯芯安静地立在密室中央，可灯芯根部却钻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像藤蔓般缠住共明灯基座，每根分支上都挂着米粒大的光团——是被吞噬的魂魄残念。
“他们还在点灯。”河心石姬的声音从忘川方向飘来，比上次更模糊，“旧灯……还在吸魂……”
“石姬！”贾凤想追，却被小凫拉着后退。
梦境突然破碎，她惊得从案上抬起头，额角全是冷汗。
青璃笔在案上自动滚动，笔尖蘸着她未干的血，写下一行倒字：“双生未绝，一人尚囚。”
窗外突然起了风。
贾凤抬头时，正看见共明灯的火光里浮起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眉眼与谢清寒的画像有三分相似，嘴唇微动，像是在喊一个名字。
“阿……”那声音被风卷散，只余下灯芯爆裂的轻响。
贾凤猛地起身推开窗，夜风吹得她发丝乱飞。
共明灯的火光依旧平稳，可刚才那张脸，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记忆里——三百年前谢清寒上奏的折子，最后一页画着个模糊的侧影，会不会就是……
“大人？”小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睡了么？”
贾凤回头，将案上的《灯狱录》往怀里拢了拢。
“把谢清寒的所有画像都调来。”她望着窗外的火光，指尖无意识地着灯罩残片，“我要看看，这张脸，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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