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娘亲，我在灯里
深夜的未结卷宗阁飘着冷墨香，贾凤将最后一幅谢清寒的画像按在案上时，烛火“噼啪”炸响。
三百年前的工笔人像在月光下泛着旧绢特有的暗黄，画中女子着玄色律使官服，眉峰如刃，眼尾微挑——与方才火光里那张模糊面容，连唇角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怎么会……”她指尖发颤，从袖中抖出河心石姬托梦时落在她掌心的灯芯碎屑。
碎屑落在画像眉心，竟泛起微弱的金光，像活物般顺着画中人眼尾的纹路爬行。
小凫不知何时蹲在她肩头，星芒在眼底凝成细针：“姐姐，石姬说‘旧灯不死’，或许谢律使根本没被处决，是被封进灯芯当活源了？”
贾凤突然想起白日里那几个被押的族老尖叫“灯芯不死”时的癫狂。
她猛地翻出案底压着的《轮回事典》，指节撞得书脊“咔”地裂开，一片泛黄的绢帛从夹层滑落——是张残损的阵图，边角绣着“双生律使共生阵”几个古篆，旁注小字：“二人同心，则灯长明；一人被困，则灯易主。”
“共生……”她喉头发紧，三百年前栾阳在谢清寒行刑当日突然闭关的传闻，此刻如雷炸响。
原来不是他冷漠，是神格契约束缚，他连靠近刑场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炼入灯火。
窗外传来玄铁环扣撞击的轻响。
贾凤迅速将阵图塞进袖中，抬头便见栾阳立在檐下，月光漏过他肩头的九旒冕，在青砖上投下碎玉般的光斑。
他手中攥着半枚玉佩，裂痕从“清”字首贯到“阳”字边缘，像被某种力量生生掰开。
“这是我与她立誓共护共明灯时的信物。”他声音比忘川水还凉，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她死后，我将另一半埋入判官台下。昨夜，它自己裂开了。”
贾凤下意识摸出青璃笔。
笔杆内侧忽然泛起幽光，竟与玉佩裂痕的纹路完全重合。
两人同时一震——原来“泣血笔”与“双生印”本是共生之物，怪不得青璃笔总在关键时自行书写。
“灯官总祠找到了。”
影判·明烛的声音从梁上飘落。
他素白的影袍沾着幽冥渊的腐锈气，指尖浮着一串跳动的数字：“在第九重幽冥渊之下，藏着初代共明灯基座。更要紧的是——”他抬手召出律影阵投影，满室映着共明灯的金光，“每有重大冤案被掩盖，灯芯金光便强一分。那些被碾碎的真相，成了喂养伪灯的养料。”
贾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河心石姬说的“旧灯吸魂”，想起那些被灯油吞噬的米粒光团——原来越遮掩冤屈，伪灯便越强大，这根本是个用人间血泪养鬼的局！
“我要进灯芯空间。”她突然开口，“用《代天书判诀》的窥真之术。”
栾阳的九旒冕微微晃动：“那是魂体最脆弱的所在，稍有差池——”
“我等不了。”贾凤扯下鬓间银簪，在掌心划出血线，“谢清寒被困三百年，每多一刻，她的魂体就多碎一分。”她将血抹在眼睑，念出晦涩的诀咒。
黑暗瞬间被扯开。
她看见整座地府的灯火连成巨树根系，共明灯是主根，黑色灯芯里蠕动着无数半透明的虫豸——那是被吞噬的冤魂记忆。
她循着谢清寒特有的冷梅香往里钻，中途撞上一团墨色雾气，是墨骸残念最后一丝意识。
“你要救的不只是她。”墨色雾气凝成半张人脸，眼尾还沾着笔冢的炭灰，“是所有被抹去名字的人。名字即存在，当最后一个记得他们的人死去，他们便连魂都留不下。”
话音未落，雾气化作墨粉，在半空凝成钥匙形状，“叮”地落进青璃笔尖。
灯芯核心的温度突然升高。
贾凤穿过最后一层黑雾，呼吸骤然停滞——
谢清寒的魂体悬浮在金色火焰中，玄色官服碎成布条，周身缠着碗口粗的锁链。
她双眼紧闭，唇边还凝着未说完的“律不可废”，每说一个字，便有细碎的光从她心口析出，汇进下方翻涌的黑灯。
“谢律使！”贾凤扑过去，锁链却“嗡”地震颤，在她指尖灼出焦痕。
青璃笔突然发烫。
她想起墨骸的话，将三百冤案死者的名字一个个念出——张屠户被毒杀的娘子，陈秀才被沉塘的未婚妻，还有她自己，那个被屈打成招的女仵作。
每念一个名字，锁链便松动一分。
当最后一个名字“贾凤”出口时，谢清寒的睫毛轻轻一颤。
她缓缓睁眼，目光穿过火焰落在贾凤脸上，嘴角掀起极淡的笑：“……孩子。”
外界的共明灯突然剧烈震颤。
火光中，那个曾模糊的孩童面孔清晰浮现，眼尾与谢清寒如出一辙，张开嘴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娘亲！”
与此同时，灯房秘阁深处的黑色灯芯猛然抽搐。
原本闭合的灯芯顶端裂开一道竖瞳，暗红的光穿透层层封印，首勾勾锁向贾凤所在的方向。
贾凤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能感觉到谢清寒的魂体正在加速崩解，而那道竖瞳里的恶意，己经顺着灯芯网络，缠上了她的命魂。
“抓住我。”
栾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她抬头，看见他破开封印冲进灯芯空间，周身缠着碎裂的神格契光。
他伸手攥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按在谢清寒心口，金红两色的光在三人掌心交织成网。
“先出去。”他额角渗出血珠，“这里的封印……撑不了多久。”
贾凤望着谢清寒逐渐透明的魂体，咬着牙将青璃笔塞进她手中。
笔杆上的双生印与谢清寒腕间的裂痕共鸣，迸出刺目白光。
下一秒，天旋地转。
当她的双脚重新触到卷宗阁的青砖时，胸前的灯芯碎屑突然灼痛。
她低头，看见碎屑上浮现出一行血字：“灯芯竖瞳，是为灯灵。”
窗外，共明灯的火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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