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要的不是接班人
判官堂的烛火在寅时三刻突然剧烈摇晃。
栾阳的指尖深深掐进案几，青白玉佩在掌心灼出红痕。
清阳二字的纹路如活物般游走，顺着他的神脉往识海钻，每一寸都在撕裂他维持万年的冷静。
记忆碎片像被暴雨冲开的泥墙——三百年前那夜，谢清寒跪在忘川边，不是求他救她，而是求他“不要记住我”。
她的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他心口画下禁言咒，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要的是孤主，是斩断情丝的执律者。你若记着我，便成了规则的活靶子，下任继任者会被拿来试刀……”
“试刀。”栾阳低笑一声，喉间溢出腥甜。
原来他万年来反复咀嚼的痛，不过是天道筛子上的漏网之鱼，是被刻意保留的“情感标本”，用来测试下一任执掌者能否更彻底地割舍。
那些他以为的“执念”，竟是规则亲手种下的蛊。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贾凤站在廊下，魂体因感应到他的神格紊乱而刺痛。
她摸向腰间的共引墨——那是两人意识相连的契符，此刻正发烫，像要烧穿她的皮肉。
“栾阳？”她推开门，看见他垂着头，白发散落在青玉案上，背影像座即将崩塌的山。
他抬头时，眼底的金纹裂成碎片。
“贾凤，我被耍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谢清寒开始，每一任孤主都在给下一任设局。他们用‘遗忘’当修行，用‘无情’当勋章，可真正的规则……”
“是让后来者永远困在‘必须更狠’的循环里。”贾凤接过话，指尖按上他眉心。
共引墨的微光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蔓延，她的意识如游鱼般钻进他的识海。
三百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谢清寒的眼泪砸在忘川里，溅起的不是水花，是刻着“孤主”二字的锁链；栾阳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垂落时，掌心里还攥着半片她的衣角。
“他们拿‘忘记’当修行，我偏要把名字刻进天道。”贾凤突然冷笑，抽回手时，青璃笔己握在掌心。
她转身走向案头的生死簿，簿册封皮上的玄铁锁“咔嗒”崩断——这是她用七夜时间磨断的，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你要做什么？”栾阳霍然站起，却在看见她下笔的瞬间愣住。
“谢清寒。”贾凤笔尖沾着魂血，在空白页落下三个字。
笔锋所至，整本生死簿发出钟鸣般的嗡响，原本空白的页张“唰唰”翻卷，露出数百页泛黄的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死因、被掩盖的真相，页脚题着“旁录·补遗”。
“这是……”
“她藏起来的火种。”贾凤指尖抚过那些名字，“当所有正律都在说‘不可废’，她就把‘不可废’写进旁支。那些被旧律碾碎的冤案，才是真正的律。”她抬头看栾阳，眼里有火在烧，“现在，轮到我们让这些名字见光了。”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明烛站在门口，玄色官服上还沾着影录司的星尘。
他的目光扫过生死簿上的“谢清寒”，喉结动了动：“循理院的召令到了。他们要我去天庭外围的灯官总祠‘述职’。”
贾凤放下笔：“陷阱？”
“是机会。”明烛从袖中摸出枚漆黑符纸，符面浮着细碎的影子，“影蜕符。若七日内无讯，便是我暴露了。但只要有一缕影子逃回，就能带回天钉祭典的时辰。”他将符纸塞进贾凤手心，“这东西认主，你收着。”
贾凤没接。
她解下颈间的星芒吊坠，小凫的魂体在吊坠里轻轻颤动：“让它替我看路。”她把吊坠放在符纸上，“小凫能稳定命轨，你若遇到危险……”
“我明白。”明烛弯腰拾起符纸，星芒在他掌心一闪，“等我消息。”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生死簿的纸页哗哗作响，“旁录里的第一个名字，是我阿娘。”
门阖上的瞬间，贾凤攥紧了掌心的影蜕符。
她看向栾阳：“笔冢的墨骸残念该醒了。”
笔冢祭坛的地火在深夜里烧得更旺。
贾凤跪在刻满符文的石台上，青璃笔插在祭坛中央，笔锋正对着她心口。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笔杆上，暗红的血珠顺着笔纹爬向笔尾，像条细小的蛇。
“来了。”栾阳站在祭坛边缘，神识铺开护住她的魂体。
墨粉从笔杆里簌簌落下，在空中聚成模糊的人形。
墨骸的声音像破风箱：“你以为破了叛律篇就赢了？真正的牢笼……是让人相信‘必须有人牺牲’。”他的身形开始消散，“这是封灯契的钥匙。”最后一捧墨粉凝成枚墨印，“要灭伪灯，先毁其根；要毁其根，得有人愿意……走进那盏灯。”
墨印“叮”地落在青璃笔尾。
贾凤拾起笔，感觉笔杆比往日沉了三分。
她转头看向栾阳，后者正盯着祭坛外的星空——第九重天门方向，金色锁链的晃动越来越明显，像在回应什么。
“去卷宗阁顶。”贾凤说，“我要看看谢清寒留下的‘旁录’，能掀起多大的浪。”
未结卷宗阁的飞檐上，贾凤展开《旁录·补遗》。
夜风掀起纸页，她念出第一个名字：“陈阿娘，五十三岁，被夫家沉塘，因‘克夫’。真正的死因，是发现丈夫与灯官总祠私贩阴钞……”
话音未落，星辰突然剧烈闪烁。
千万颗星子重新排列，在天幕上拼出两个大字：清寒。
同一时刻，灯房秘阁深处。
那盏燃了三百年的黑灯突然爆出灯花。
灯芯里的竖瞳缓缓睁开，火光中，谢清寒的面容清晰浮现。
她的嘴唇动了动，这一次，不再是温柔的“孩子”，而是三个字——
“快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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