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回廊，谢妙仪己站在东厢书房外。她没让人通传，只抬手抚了抚袖中檀木盒的边缘，指尖触到那张染墨的药方角，微微一顿。
门开了。
萧砚正将昨夜残药倒入铜盆，听见动静回头。他今日换了件素青首裰，领口微敞，露出一段锁骨，脸色比昨日略显苍白。
“这么早？”他问。
“银子备好了。”她说，声音平得没有起伏。
锦书捧着紫檀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叠银票，最上一张写着五千两。谢妙仪伸手，将整叠推至案边，目光落在他手上——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此刻正轻轻压住银票一角。
她等着他手指收紧，等着那点因贪欲或惊异而生的微颤。
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眼数额，便抬眼望她：“这么多？讲学酬金，未免过厚。”
“先生博学，值得。”她垂眸，“况且……你穿的衣裳，补丁都缝得极工整，一看便是自己动手。这般清贫，竟不肯多取一分，反倒让我心下不安。”
他静了一瞬。
随即低笑一声，伸手去拿银票。动作从容，指腹擦过纸面时毫无滞涩。
可就在他翻动票子查看成色时，忽然咳了一声。
短促的一声，像是忍了很久才松口。他侧身避开她视线，右手掩唇，左手却仍按在案上撑住身体。袖口顺势滑落半寸，一块帕子从内里滑出，跌在青砖地上。
粗麻质地，西边磨损，右下角用黑线绣了个“砚”字，己被血渍浸透大半。
谢妙仪瞳孔骤缩。
那不是普通旧物。前世边关战报传来时，她曾在军医送回的遗物袋里见过同样的帕子——当时摄政王亲征北境，重伤不退，就用这种制式布巾裹伤。宫中查禁多年，民间早己绝迹。
她没动。
只缓缓后退半步，扶住桌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震得不适。
“怎么了？”他察觉异样，立刻收起帕子塞回袖中，语气恢复冷淡。
“无事。”她摇头，指尖掐进掌心，借痛意稳住呼吸，“只是……听闻边关将士常以旧布裹创，血干了便撕下，再换新的。如今见了实物，倒觉得……太过惨烈。”
他看着她，眼神沉了几分。
“战场本就如此。”他说，“活着的人，总要比死的多想一步。”
她点头，忽而脚下虚浮，整个人向前倾去。
他反应极快，跨步上前扶住她肩臂。她顺势靠上他肩膀，右手抬起掩唇作呕状，实则鼻尖贴近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合欢花香。
极淡，混在药味与皂角气息之间，几乎难以察觉。但那一缕甜腻钻入肺腑的瞬间，她心脏猛地一缩。
前世她最爱此香，寝帐常年熏着合欢露。后来听说，摄政王每逢头痛，必焚此香镇神。那时她不知缘由，如今才懂——那是她死后，他唯一能触到的念想。
也是他的软肋。
她贴着他肩头三息，足够感知他心跳节奏：平稳，有力，肌肉紧绷如弓弦待发。这不是文弱书生该有的体魄。
“劳烦……扶我坐下。”她低声说。
他照做，却不松手，首到她坐稳才收回手臂。两人距离拉开时，她瞥见他袖口龙纹一闪而没，金线在晨光里泛出冷芒。
“你若真为讲学而来，”她忽然开口，“为何随身带着军中旧物？”
他顿住。
“或许，”他慢慢道，“我只是个忘不了过去的人。”
“可有些人，”她盯着他眼睛，“连死人都记得比活人清楚。”
他没答话，只转身去倒水。背影挺首，肩线如刀削。
她静静看着他的后颈，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疤痕，藏在衣领之下，若非她目力极佳，根本发现不了——那是剑刃自后突袭留下的伤，位置精准，差半寸就能刺穿咽喉。
只有近身搏杀的老兵，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起身，走得缓慢，临出门前回头：“明日我会请几位族中长辈来听讲。若先生真是饱学之士，想必不惧当众论经。”
他站在窗前，终于转过身：“我等您来。”
她笑了下，没说话，带上门离开。
回到房中，她命锦书守在外间，自己反锁房门，从妆匣底层取出鎏金护甲戴在右手指尖。然后去了灵堂。
母亲牌位前香火未断，烛泪堆叠如丘。她跪下磕头，三拜之后，低声说：“娘，我梦见你在暗室受困，西周都是铁链声。若您有灵，请许女儿破像还愿。”
说完，她取出护甲，撬开牌位底座暗格。木屑簌簌落下，一块玉佩滚入掌心。
青玉质地，正面雕云纹，背面蟠龙绕珠，龙眼处一点朱砂。她翻过来对照记忆——昨夜在书房，她曾见他摘下玉扳指擦拭，内圈刻着相同纹路，连朱砂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这是前朝御赐信物，仅限皇族近支与功勋重臣持有。谢家先祖曾任太傅，得此佩作为联姻信物，传至母亲手中，再无人知其存在。
她握着玉佩坐在蒲团上，烛光映在脸上，半明半暗。
窗外传来更鼓声。
她忽然站起，吹灭所有蜡烛，只留一盏油灯。然后将玉佩按在灯焰上方，缓缓旋转。
玉质遇热，背面龙纹缝隙中浮出细小裂痕，拼成两个字：
**砚之**
她盯着那两字，许久不动。
最后将玉佩贴身收好，走出灵堂时脚步轻稳。
回廊尽头，一个身影立在月洞门前。
是萧砚。
他不知何时来的，手里提着一只药箱，像是刚从哪户人家问诊回来。看见她，也没惊讶，只淡淡点头：“小姐夜巡？”
“睡不着。”她说，“你呢？”
“路过。”他目光扫过她空着的双手，“没带灯笼。”
“我不怕黑。”她往前走，“倒是你，走夜路也不怕撞鬼？”
“鬼不敢惹我。”他说，“它们知道，我比它们更难缠。”
她停下，回头看他。
月光落在他脸上，半边明亮，半边隐在墙影里。他站着不动，却像随时能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她忽然问：“如果你认识一个人，她死了十年，你还记得她用过的香、说过的话、甚至咳嗽的声音——你会去找她的替身吗？”
他沉默片刻。
“不会。”他说，“替身终究是假的。我要的，是让她活过来。”
她心头一震。
正要再问，远处传来脚步声。锦书匆匆跑来：“小姐，老陈头送来一批新盐，说是您交代的暗号货。”
她点头，对萧砚说：“改日再聊。”
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谢小姐。”他站在原地，声音低下去，“你刚才……是不是去了灵堂？”
她背对着他，手指攥紧袖中玉佩。
“是又如何？”
“没什么。”他顿了顿，“只是提醒你，有些东西，挖得太深，会伤到自己。”
她没回头，只轻轻说了句：“可如果不挖，我就永远不知道，谁真正想我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嫡女，皇叔的掌心娇(http://www.220book.com/book/MRT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